他就那样躺在那里，冰冷，再也不会醒来
1
一个月前，他和我说，大妞二妞都长大了，打算辞掉省城的工作，回家和我一起养养牛、种种地，我以为，我终于可以不用一个人了，却没想到要永远一个人了
他说他浑身上下总是无缘无故地疼，我说他矫情，不就是干了点活嘛，干了一辈子，这会儿倒叫上累了，说完，还在他的背上狠狠的拍了一巴掌，多年操持农活，给我的双手上了一层厚厚的茧子，刚开始还会一点一点剥下来，露出下面还算细嫩的皮肤，后来也就罢了，剥了还会再长，而且，这些厚茧能让我干起活来更有力
我想，那一巴掌一定很疼，可他只是回过头来，笑，眼睛眯成一条缝，嘿嘿地笑
省城医生说，他的骨头上都是大洞，我不清楚这到底是什么病，但我知道，我要把这些洞都给他填上，我们要去北京，那里有最好的医生，可是，他的骨头已经无法支撑他走路，也经不起车路奔波了，好像一切都太晚了
我靠在医院走廊的墙上，好像我的骨头也要无力的散架了，身体沿着冰冷的墙面慢慢下滑，我蹲在地上，把脸藏进双臂，团成一团，一抽一抽地，没有任何声音，是不是我不打那一巴掌，他就不会走了
2
大妞把我扶起来，让我去她那里，我跟着她来到了县城，见到了我的小外孙，他躺在床上，咿咿呀呀地挥舞着双手双脚，我不敢去握，怕手上的老茧刮疼了他的细皮嫩肉，现在的孩子真是幸福，什么都能用上最好的，吃上最好的
想想当初生大妞的时候，我也才十几岁，还没出月子，就背上她下地干活了，后来两个孩子都长大了，去外地上大学了，她爸爸的那点工资也只不过刚刚能供上两个孩子上学，我几乎是不给自己留钱的
有的时候几天吃不上饭，忍一忍也就过去了，等寒暑假，孩子都回来了，就去十里地外的亲戚家借上点粮食，够吃这一个假期就行，不能让她们知道家里都揭不开锅了，可是啊，和现在的孩子比起来，差远了呢
为了省钱，我总是早早就睡下，几乎从没开过灯，也不一定能睡着，会听着邻居家热闹的欢声笑语，想想等孩子都成家后，等男人回来以后，我们也点上灯，吃顿热乎饭
3
“哇哇哇……”外孙子哭了，不停的用手抓着我的脸，刚刚长出来的指甲划过我的脖子，留下一道凸起的血印
这时候，门锁被插进来的钥匙转动，大概是女婿回来了，他几乎从不按门铃，我抱着孩子走到玄关，等他进门，他放下皮包，换好拖鞋，看了看我脖子上的印记，低下头说：“妈，孩子下个月就可以上幼儿园了，不用您辛苦再在这里哄孩子了。”
大妞回来了，喜悦的神情全写在了脸上：“妈，我已经和园长说好了，孩子上幼儿园后就在我带的班里。”大妞是幼师，以后就可以上班带孩子两不误了
4
9月一转眼就到了，老家的天气已经开始转凉，风吹在脸上都有一些扎人，这个房子好久没住人，但也没什么置物，简单打扫一下便可，老母亲已经92岁了，我从哥哥那里把她接来，这么多年了，也没能好好尽孝，现在终于有时间了，想好好伺候她
老家的房没有接自来水，我就挑上两个桶，去隔壁邻居家打水，这家人很好，男人总是帮我把水提回来，挑一次能用上两三天，可是，我一个寡妇，他一个有家室的男人，老是进出我家，久而久之难免会有风凉话，后来在我的执拗下，他便不再帮忙
每一次我来了，便会冲屋里喊一声，把两个桶接满水，挂在扁担两头，蹲下身，用肩膀慢慢撑起两桶水的重量，然后再向屋里喊上一声，就走了
5
这一天，天气很好，风很温柔很舒服，我挑水回来，看到老母亲拿了一个小板凳，坐在牛棚旁，脸被夕阳照得通红通红的，看见我回来，抿起了没剩几颗牙的嘴，脸上的皱纹更皱了
我进屋给火添了一些柴，把锅烧上，中午的粥没有吃完，我又加了点水，重新热上了，准备去瓦罐里捞一点咸菜，出门看见老母亲还坐在那里，靠着牛棚的柱子，太阳几乎快要落山了，我喊她进来，没有理我
锅里的水开了，米粒顺着翻腾的水泡一上一下，我盛了一碗汤后又加了几粒米，给老母亲盛了半碗米后又加了点汤，我喊了几声并没有听见回应，或者等到她走进来
出门去看，此时，太阳已经完全落山了，她还坐在那里，整个人像是摊靠在那个柱子上一样，看来这耳朵是真的不好使了，我走近去，她依然抿着嘴，只是我再也没能把她叫起来
6
月亮出来了，忽起的风把天刮的很干净，几颗小银星星，弯刀一样的月亮，斜钉在天上
前两天，和朋友的闲聊中，听到了这个故事，我没有见过这个女人，却感觉她好像就在我的眼前
此文根据真实故事改编，文中姓名纯属虚构，如有相同纯属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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