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老家伙，怎么还尿裤子，天还在下雨，你这是累死我么，今天就这样睡吧你！”张奶奶那老虎般的大嗓门又在训斥她婆婆了。
这样的吼叫几乎每天都在上演，我只要放学回来，趴在门帘上听张奶奶说她婆婆竟成了一道不可错过的节目，但是一年到头又见不着她婆婆本人。
每天听着这样的骂声，为此我跟着学了不少脏话，妈妈在一次看到我和小伙伴吵架时，竟脱口说了一句脏话后，愤怒到要抄起干柴打我。
在一日放学后，我照例在家，果然又听到张奶奶开始在对她婆婆碎碎念了，我伸出脑袋往窗外探，只看到张奶奶拿着铲子用力地在她婆婆屋里铲。
“老东西，我们好吃好喝的你还这么害我，要拉就下楼啊。”
“都说家里有老人是福，我看我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你给我出来，也不看看这狗窝都成啥样了。”
……
过了许久，张奶奶的骂声才消去，我忍不住好奇，难道是住了个很丑的老妖怪么，不然怎么天天挨骂呢，于是蹑手蹑脚地溜进了她婆婆的房间里。
我轻轻上了楼梯，发现外面虽然是白天可屋里黑漆漆的，炎热的夏天屋里却传来一丝冰凉的气息，自小怕黑的我心里打了退堂鼓，还是赶紧回去吧。
正当我准备下楼时，一个幽幽的声音从黑暗的角落里传来。
“外面是谁呀”，那声音就像生锈的齿轮一样，挤了很久才发出来，又像是人咽喉里布满了浓痰，生憋好久才艰难出发。
我当时十分害怕，口齿打抖地说：“是小春儿，二年级的学生。”
“是，小春儿啊，上来吧，婆婆这里有糖。”那苍老的声音里竟然充满了一些期待。
但我当时吓得两腿发软，也没有回答就跑了。
2
到了家里，晚上吃饭的时候我一直心不在焉，妈妈问我怎么一晚上魂不守舍的。
“妈妈，人一直不晒太阳会这么样？”
“不晒太阳的话身上就会有细菌，人就会生病。”
噢，那么张奶奶她婆婆应该就是没有晒到太阳，所以才变成这样的。
这时一个小小的计划便在我心里酝酿着。
到了周末，那天天气特别好，太阳晒得人暖洋洋的，我和小伙伴们合计着，把张奶奶的婆婆从家里抬出来晒太阳。
伙伴们胆子大，我也跟他们壮了胆子上了那漆黑的楼，没想到一切都特别顺利，婆婆自己还可以走路，不知怎么居然没有之前那么怕了。
我们几个分了工，有的拿椅子，有的去打水，有的拿梳子，我不知道该拿怎么就回去拿了一个指甲刀。
扶婆婆坐下后，大家都热情高涨地给她梳头，洗脸洗手，我则蹲下来给她剪指甲，收拾好一番后，我才第一次端正的瞧过她。
这个世纪老人像一尊古董一样，身体十分瘦小，脸上沟壑纵横，牙齿也全部掉光，头发稀稀疏疏都不能扎起一个发髻。
“小春儿，我记得你，现在都长这么大了啊。”婆婆躺在椅子里朝着我说道。
听到有人在叫我，我抬头刚好和她浑浊的眼神对上，那双眼长满了白内障，看着有点渗人，我把头低下不说话。
3
晒了大约一个小时之后，我们见老人家疲倦了，就搀扶着送了回去。
在后来的整个夏天里，我们几个伙伴约好只要周末有太阳都带婆婆出去。
村子里的生活还是在安静中有条不紊地过着，每天放学回来还是照常听到张奶奶在骂婆婆，我有时候呆呆望着窗外。
“妈妈，奶奶以后老了你也会像张奶奶一样对她么？”
“傻孩子，老人家是用来疼爱的，就像疼爱小孩子一样。”
“可是为什么每天张奶奶都要骂她婆婆呢？”
母亲到这时候都会沉默下来，压低声音说，以后就会懂了。
到了秋天，秋雨开始稀稀疏疏落下来，天越来越冷，小伙伴也不来和我一起去带婆婆晒太阳了。
一日，半夜突然有女人的哭声，父亲母亲在听到之后就起来穿衣服出去。
到了早上我才知道原来是婆婆去世了，但是当时对死亡不理解的我不明白去世二字意味着什么。
在葬礼上，我第一次遇到了婆婆的四代孙子们，他们各个都哭得哀恸天地，男的跪着掩面低泣，女的放声大哭，来的亲戚们没有一个人不为这场景所感动的。
我坐在妈妈身边，看着这些人来来去去，眼神里竟有点恍惚，在暗黄灯泡的照映下，我仿佛看到婆婆坐在人群中，朝我微笑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