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一个人絮叨
你问我爱你值不值得，其实你应该知道，爱就是不问值得不值得。——张爱玲
可是，你却从来都不问我爱不爱你。
梦里的我坐在自行车后座上默默地擦眼泪，周围车水马龙、霓虹闪烁、纷纷扰扰，都不属于我，而眼前散着汗味的宽厚的后背，也不属于我。
我有一种走到底的束缚不脱的压抑感。
心里一悸一慌，难受得转醒。
凌晨的小镇还在酣睡中，悠然静谧，我的心里噼里啪啦，吵个不停。
屋子装扮得喜气洋洋，红色的床铺、大红的请柬。
我脑子一懵，缓了片刻才记起，后天我要结婚了。
可是，现在的我，难过得很。
—1—
我有一个蓝颜知己，都说男女之间没有纯洁的友谊，不好意思，我们有。
这个蓝颜就像另一个性别的我，贫穷、落魄、自卑，经历着相似的命运，想着同样的事情，走着相同的轨迹。都说八字相似的人会相遇，两个倒霉鬼还真的碰见了。
我们相识在嘈杂混乱的绿皮车厢的厕所口，两个北上求学还沾着泥土气息的农民子弟凭着站票对着厕所口唠嗑。
我说：我在交大。
他说：哎呀，好巧，我也是。
我说：上海消费很高，好像很不好混。
他说：那你准备怎么过？
我说：我带了咸菜。
他说：哎呀，好巧，我带了菜圃。
两个惺惺相知的人就两眼泪汪汪地在他乡成了知己。
两个可怜的人，做着委屈的事。
上海很美很繁华，可是真的不好过。
我攥着流着血汗的几张票子在大学里辗转生存，走绿色通道贷款、做勤工俭学的工作、顶着大太阳在万头攒动的南京路派发传单……别人是大学生活，而我是大学生存，一字之差，就要承受许多生命之重，就要少了许多享受的乐趣。
没办法，生而为人，总该活下去。
就像阿罗尼斯所说的：我自幼就懂得：是伤口创造了我。
可是，还好，有个人跟我一样。
我的蓝颜也在为活着拼着命，做服务员、在小餐馆里帮人送外卖，一天天奔波在个个楼层之间，踏踏的高频率的声音是我唯一可以辨识出的脚步声。
发工资的时候，他会请我搓一顿，我们尽情吃着每个月最丰盛的一餐。
那时候的酿茄子成了这辈子最难忘的一种味道。
我们会各诉某件难堪的事，调侃苦逼的生活，自嘲衰败的人生，两个人互揭伤疤，虽说这些伤疤是共同的，却次次惹得对方唏嘘感叹。
同在困境中的人总是最懂得对方的窘迫，他的无奈我了解，我的自卑他明了，我们就是相互取暖的过路人。
—2—
上海的冬天来得那样急，给我们这些从不穿秋裤过冬的广东人来了个下马威。
天气又湿又冷，而其中的一件事却让我们弹尽粮绝。
蓝颜做服务员端汤时不小心烫伤了顾客，对方向他索要两千多块钱的赔偿费。我一听闻，觉得同是天涯沦落人，理应雪中送炭，遂将手中仅有的一千多元给他救场。
慷慨解囊的后果造成了自己饥寒交迫。
饥寒交迫中，我选择了寒，仅余的一点钱用来填肚子，我觉得吃饱了才有能量抵御寒冷。就这么自欺欺人地穿着薄薄的旧棉衣在料峭的寒风中挨着。
很不幸的是，冬天里有属于我的日子。
在生日的时候，舍友送了护肤品给我，劝我好好重视皲裂的皮肤，毕竟女孩子的青春就这么几年。
我也知道啊，可是我好像不配拥有所谓的青春年华。
也是在当天，窘迫的蓝颜送我一件羽绒服和一条秋裤。
我想，一个人怎能心细成这样，说不感动是假的，因为他让我温暖了一个冬天。
但是这点大方彻底掏空了他，他批发了两箱方便面，餐餐靠它支撑。
我发现后阻止，认为吃方便面不健康。
他说：某个电视台主持人为了验证吃方便面是否会影响健康，吃了一个星期方便面，结果仍力大如粗。
我反驳：别人是吃一个星期，你是吃一个月。
最终两个人躲在食堂的角落就着带来的咸菜和菜圃吃了一个月白米饭。
他说：你这样让我很感动。
我说：你这样让我承受不起。
—3—
我家教，他在酒店兼职。
晚上两个人共用一辆二手破自行车，他载着我穿过长长的阴黑的地下隧道。
我们两个共同进步，可是进步是进步了，经验足是足了，却不足以改善本就糟糕的生活。
我要支撑贫穷的父母，他要供弟妹读书。
我们的友谊虽历久弥坚，却容易一解就散，没有理由让我们携手走下去，也没有能力让我们放弃世俗的追求，他的好与我的好真的就是游戏的状态。
这个世界有多残酷，我们的人生就有多煎熬。
可是他的温柔总给我勇气去努力拼搏。
他会在我痛经时出其不意递给我暖和的红糖姜茶水，他会在我肌肉拉伤时跨过两个校区不厌其烦地帮我热敷，他会为我偷偷藏起客人吃剩的小笼包，他会寒暑假陪我呆在学校兼职，然后一起过每一个春节……
这样温柔的人啊，却让我去谈恋爱！
他说：你太辛苦了，找一个好一点的人照顾你。
我问：什么才算好的？
他说：有钱的。
我想也是，我宁愿将就，也不愿颠沛流离一辈子。
因为我穷怕了。
我真的找了一个帅气多金的小伙子，会疼人、会甜言蜜语、会开着车载着我穿过阴黑的地下隧道、会带我去私人诊所彻底根治痛经。
那些红糖姜茶水哪有什么效果啊。
钱，让我少糟了许多罪。
但是，我从不感动，我知道他只是逢场作戏，戏终了，人就散了。
我想，毕业就好了，毕业后我起码有能力在宝马与爱情中自由选择一个。
—4—
毕业是毕业了，可是并没有好。
我和蓝颜留在上海，我是教育机构的教师，他是贷款业务员。
我挣扎在每一节课中，他忙碌在每一单生意中。
两个人钱是有了，可是仍不足以生活。
不变的是，他仍会在我最落魄的时候扛一袋米到我门口，我会在他喝得酩酊大醉时陪他压在马路边大吐特吐。
偶尔空闲时我们会对着黄浦江讲述明天的期望。
他说：我以后要娶一个温柔持家的女人，我要宠她一辈子。
我说：我要嫁一个温润如玉的男人，我要护他一生。
两个人都在渴望着与我们相反的另一个世界。
有时候我想，单身太苦，结婚太累，有这么一个蓝颜，总不至于寂寞。
可是，这世界太现实，我太高估自己。
因为，真的没有什么纯洁的男女友谊。
我喜欢着他，喜欢他在我身边，喜欢他抽烟喝酒的落魄衰样。
却迈不过那一道坎，因为我太了解自己，也太了解他了，我知道他给不了我想要的，爱情太美好，最终也扛不过柴米油盐酱醋茶。
然而心底却一直在默默等他一句话。
—5—
在一个闷热的晚上，他九点打电话让我扶喝醉的他回家，我结束课程，十一点匆匆赶到的时候，他醉醺醺地坐在路阶上，仰望着对面的大楼对我说：本来很痛苦的，觉得为什么有人生来为王，有人落草为寇，但是，我连寇都不是，充其量就是一只蝼蚁。
他转头看着流着汗疲惫不堪的我，继而嗤笑一声说：看到你也这么狼狈，我心里就平衡了。
这时，我才明白，我不是他感情的一部分，只是他用来自嘲或安慰自己的一个对照品。
他对于我来说，不也是这样吗？
我扶他回到杂乱的出租屋，两个人继续喝着啤酒。
以后我不知道，只知道到目前为止，除了父亲，他是我唯一敢在面前喝得烂醉的男人。
微醺中，我看着他瘦削下颌的青渣，心底浮起一阵阵的酸涩。
到最后，有些话还是得我说出口，女人可真卑微！
我摇着啤酒瓶，玩笑着说：到现在我们都遇不到心中的白月光，要不一起将就后半生得了。
他静默了很久，久到我的故作坚强差点瓦解。
最后他将剩一半的香烟在烟灰缸中狠狠地摁灭，倾身倒在沙发上，懒懒地道：我们这种人，生来就是祸害另一个的，相互祸害，不值得。
我也知道，弱弱结合太艰难，可是这是迄今为止我可以付出的一点真情，刚掏出心窝，就被摔得支离破碎。
我踢开脚下的啤酒瓶，朝着他哈哈大笑道：我开玩笑的，我绝不能将后半生的幸福交给你，我苦太久了，理应要享福的。
—6—
结婚前夕，他约我出来。
他说：本想护你一辈子，却等不来这个机会。
我心一动，应道：现在还有机会。
他愕然，慌张地喃喃道：为了你的幸福，我不能太自私，所以我放弃。
我苦涩地说：你知不知道，我多不希望你放弃。
还想再说什么，看着他垂着头缄默的憔悴样子，一肚子的话顷刻间消失殆尽。
在错的时间遇到了对的人，情深似海，却你不愿负我，我不愿负你，可以并肩齐走，却不能与子偕老。
我爱你，为了你的幸福，我愿意放弃一切，包括你。——张爱玲
可是，亲爱的，你知不知道，我多不希望你放弃。
如果你不放弃，说不定我们会走到老，谁说不是呢？
因为，我已经苦这么久了，和你再继续苦下去，也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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