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读大学以来的在家过的第三个春节,我也只是春节的时候回家,一来回家实在百无聊赖,二来我很想她。且不说暑假大概两个多月的分离我难以忍受,就连春节只将近一个月的分别我都痛苦不堪,实在难受。但具体说想她什么,我无法把握得准确,是可爱的笑容?笑容下整齐的牙齿?牙齿下包裹着的舌头?还是舌头下残存的冰淇淋的味道?总之,难说得清楚,也许只想看着她睡在我身边也未可知。
我偷偷预定了提前假期结束两个星期的火车票,想着给她一个惊喜。等到了火车站再给她打电话。“喂,我可是到了哦?”,“什么?你已经到了?”,保准吓她一跳。我来杭州前几天忙于奔波各个亲戚家吃饭,她也似乎明白,又或者她自己也忙得不可开交,我们也没怎么联系。她一定以为我还在家里,我现在突然出现在离她触手可及的地方,一定很有趣。这么想着,我不知不觉穿过了拥挤的出站走廊,来到了外面的世界。
今天的杭州天气总觉得奇怪,我一出站就感觉到了。天空阴蒙蒙的,感觉要下雨似的,又好像有一丝阳光透过乌云射下来,像是一场太阳和乌云之间的战争,看不出谁占上风。我掏出手机,拨通了她的电话...
电话响了几声,接着传来了通讯提示音,“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正忙,请稍后再拨...”,我下意识地觉得她应该在忙,或是在开会?小瑁在一家投资公司上班,应聘时说是客服,做的只是一些简单的理财服务,薪水还很高,不用有任何压力,叫她放心上班。之后才知道实际上工作是客服,内容完完全全是销售,具体我不很清楚,总之我常常看她烦于如何说服客户往里砸钱,做的不好免不了要受白眼,甚至被开除。我看她这样,便劝她说放心干,不行就换工作,要不工作也行,反正我养你。说这话虽说底气不足,但信念还是有的。说到底,我只是个普通的大学生,生活全凭家里给的生活费,自己做些兼职的薪水。每个月的房租水费交完,吃吃喝喝一花,剩下的连正经买几件衣服的钱都难凑得出来。她的薪水虽说她是不摊出来用,我也确实不愿意也不好意思花她的钱,男人的尊严在这种事上还是要显一显的吧。
我正准备再打一次的时候,手机“叮”了一声,是条短信。“不要来找我,以后不用再找我,我想一个人生活。”是小瑁发来的,我一时没准确地意识到这条短信的意义。不要找她?她是去了我找不到的地方?这跟一个人生活又有什么联系呢?什么意思?这到底?
我又打了个电话过去,这回她立马接了。
“怎么了?”
“没怎么。”声音很轻,很冷漠。
“什么没怎么?”我有点急了。
“就那么回事儿。”声音还是很轻,很冷漠。
“就怎么回事儿?”我死活不承认她要跟我分手。
“别来找我就对了。”声音略微提高,变得更加冷漠。
“为什么?”我气得脸都红了。
“房间太小,两个人住不太合适。”
“何至于?”我说,“那我租个更大的。”
“能多大?”她似乎有点嘲弄的口气。
“够住两个人那么大。”我竭力抑制我的心情。
“或许重点不是房间太小,是两个人住不合适呢?”
“那我去哪?这以后。”我简直快哭出来了。
“随你的便,学校寝室也不错,外面另租房子也不错,总之别来找我。”
“这会儿寝室还没开门呢!我来了,我已经来了。”
“那你不是活该?谁让你来的。自己想办法吧,我还忙,没事先挂了。”
“哎...”我还再想说点什么,电话已经挂断了。
我就地坐了下来,就在站口附近。来来往往的人很多,我坐在地上反复回味她跟我的通话,又拿出手机翻开短信看了好一会,然后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扇了自己一个耳光,是在为自己的无能怨恨自己?亦或是在确认自己是否真的处于现实?说实在的,电话挂断的一瞬间,我坐下的一瞬间,我恍惚觉得自己处于梦境,行走的路人像一条条波纹线在我眼前震荡,形成了一个只有梦里才有的幻境。这怕真的是梦?
我终于哭了出来,也许是那一耳光实在太痛,也许自己太过懦弱无能,也许我得知了我正处于现实世界,而发生了让我异常难受的事。我大哭特哭,全然不管路人的眼光,但实际上我并没去注意路人是否在看我,我也不觉得难为情,只觉得现在应该像小孩儿一样,坐在地上痛快地哭一场。
阳光终究敌不过乌云,不一会儿就下起雨来。我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全身上下好像没有太多知觉,只管心里难受,就剩一颗心在被刀狠狠地绞着似的,别的一概不知。路上行人快速地奔跑起来,带伞的不带伞的全都奔跑起来,挤公交车的抢出租车的全都拼命一样。脑袋中那些震荡波线条变得快速游动起来,以致于我的脑袋也跟着快速抖动起来,这难不成是梦快醒了?
“啊...”我梦惊醒地坐了起来,满脸都是水,好像我真的被淋过雨一样。一抹脸,汗水,泪水,鼻涕沾了一手。
我这是在哪来着?我巡视四周,到处乌漆嘛黑的,一时竟想不起也搞不清我到底在哪了。
房间里响起了零零碎碎不满地砸吧嘴的声音,我才意识到,我此刻正待在我上班的餐厅安排的员工宿舍。
餐厅的店长是个不错的中年女人,蓄着一头短发。鼻子出奇的大,但鼻孔却意外的小。每天都打扮得油光满面的,涂口红,画浓眉,长得不甚好看。但笑起来总有种小女生的感觉,很美,是个感觉严肃又可爱的人。
分手了固然难受,但生活得过,饭得吃,觉得睡,一切都该继续。只是少了个一起吃饭,睡觉,生活的人罢了。这时候我顾不得去想那些,总得考虑我无家可归的去处,我第一时间想起了这位可爱的店长。
我上学期空闲时间经常来这家餐厅帮忙,跟店长也算混得很熟。抹干眼泪,一个电话打过去,“店长。”“豪啊,什么事?”“最近店里要人么?”“最近店里忙,忙得不行,什么时候过来?”我差点继续哭出来,但很快收起来。“下午吧,能安排住处?我打算干两个星期。”不管怎样,我打算干到开学宿舍开门。“能安排,床铺被褥枕头一应俱全,只管住便是,但牙刷杯子毛巾要自备。这没问题?”“当然,太感谢你了。”“别客气,你也不容易嘛。”店长知道我是个空闲时间打工的穷学生,对我格外照顾。
餐厅员工每天九点报道,开早会,换工作服。女生挤在餐厅的卫生间梳头化妆,男生堆在海鲜池背后的楼梯抽烟吹牛。九点半安排工作,然后大家开始做预备工作。打开水,擦桌子,摆台,抹玻璃,摆凳子...
我不属于正式员工,不用守这些规矩。十点赶到餐厅跟他们一起吃员工餐就行,员工餐一般是一荤一素,饭菜只管吃,吃到饱为止,但别浪费。
在我看来,这家餐厅勉强算是一家高级餐厅,有十多个包厢和容纳二十张左右的桌子的大厅。设施装潢,用餐器具,菜品样式,整体都还不错。这种环境下工作,让人感觉不至于窝囊。
刚开始两天的工作,我近乎疯狂。餐厅每天的工作都是轮流分配的,目的是让所有人都能熟悉各个环境各个区域的工作。我几乎是眼前有活就干,那里需要点菜,这里需要上菜,那位客人要一瓶啤酒,这位客人要一碗米饭,不管是不是我所在的区域,我通通都干。
我只想忙起来,没空去想别的,别的不关工作的事。最好忙到不省人事,忙到回宿舍倒头就睡。
宿舍连我在内一共住着四人,另外有龙哥,磊子,还有老爷子,个个都是顶有趣的人。
龙哥看起来也就三十出头,但发际老高,头发也稀疏,倒像个颇有阅历的人。他总喜欢一个人站在窗台抽烟,趁着月色,用力把心里的苦闷伴着烟吐出去。
“小子,不来一根?”龙哥抬头往着睡在上铺的我。
我二话没说,便接了烟,起身跳下床,跟龙哥并肩站在窗台。
“不是什么好烟,将就着。”龙哥顺嘴吐了一口烟。
“哪里?我也不认得,管它好不好,只管抽。”我苦笑着,伴着咳嗽连吐了几口。
“没抽过?”
“第一次抽烟。”
“噢,怕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
“也许。”我悲从中来,突然猛吸了一口。
“讲讲?”
“辛辛苦苦养的一只小猫离家出走了,我正找着。”我不无认真地说着。
“也难怪,记得我小时候养一条狗,我对它比对自己还好,怎么回事我我也难说,总之吃饭之前先把它喂饱,有好吃的先喂给它,睡觉把它抱在怀里,出门把它带在身边,感觉它就是我的一切。可有一天我长大了,事情多了,就再也顾不上它了,回家累了也不想抱着它了。但我知道,我怎么也是喜欢它的。后来它离家出走了,怎么知道是离家出走不是被拐走的原因我说不好,但它百分之两百是离家出走了。我连着几天晚上睡不着觉,拿出它的相片看了又看,那时候真的太难受了。”
“现在还难受么?”
“不怎么确定。”
“...”我没说话,呆呆地望着黑夜。
“我早已记不清我那狗的模样,忘得一干二净,只知道印象里该是有这么一条狗,曾让我伤心来着,其他一概不记得了。你能懂?就那么一种印象。”
“怕是的,年代也够久远。”
“哈哈,你这家伙,真能理解事情。”
“理解这回事,不能一概而论。好多事情我考虑不清楚,考虑起来也模糊不清。”我谦虚道。
“比如你的猫离家出走?”
“啊,到现在还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它是怎么想的,我明明那么爱它。”
“难受吗?”
“嗯,难受得只想抽烟。”我又猛吸了一口,燃着的那头像只红色的虫子,爬到了嘴边,我嘴巴感到了一丝被烫的感觉,这烟就快吸完了。
“再来一根?”龙哥拿出烟盒,递到了我面前。
“谢谢。”我从所剩不多的烟中夹了一根放到嘴上,龙哥顺手把打火机点燃递了过来。
“终有一天,你这猫也会像我那狗一样,变成一丝印象,不含其他的模糊印象。但现在,该难受只管难受,我毕竟也是过来人,想抽烟我这有的是。”
“真的谢谢。”我挤出一丝微笑。
此后的一段时间里,我开始习惯每天匆匆吃完工作餐就躲到地下室往上的楼梯间抽烟。每种便宜的烟都买来尝一遍,边尝边静静地发呆。没有明确目的地想事情,好像什么也不值得我去想,也苦于去想起她,毕竟此前也只有她值得我去想。但现在想来实在太痛苦,我甚至刚开始好几次边吐烟边止不住地趟眼泪,等到烟抽完,地上也汇了一大片湿湿的痕迹,我便顺手把烟头按在上面弄灭火星,仿佛按在我的懦弱上,以便告诉自己抽烟怎么也算是个成年人做的事,别再婆婆妈妈地大哭了。
往后几天,我就开始蹲在黑漆漆的楼梯间边抽烟边读书了。为了让自己的脑袋不放松,我找遍了让我认真思考的书。类似《思辨的张力》、《不存在的骑士》、《精神现象学》等一大堆混沌的书,我看的一知半解,便不停地思考,摸索其中的规律,效果好像还不错,除了书中的内容,我再也没有够用的脑袋去想别的东西。
--算是自己半想象半体验的回忆录吧,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