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固定在哪一个车站上车,在哪一站下车?
车站中的人群总是那么来去匆匆,
有人会在地铁的出口等你么?
6月的一个夜晚,我一如往常在地铁站员工区的广播室收拾东西,然后他冲了进来。
第一次的见面,干净的肤色,高挑的身材,纠结在一起的头发被他的鸭舌帽盖住,但还是有那么一些不听话的乱发冲了出来。他的脸色苍白的像纸,下巴长出了一圈胡渣,一双急迫的双眼下面挂着黑眼圈,他的嘴唇像是干枯了许久的大地,两片好看的嘴唇上翻起丝丝乳白色的干皮,眉间细细的皱纹把两条好看的眉毛越拉越近。他那张充满不安和焦虑紧张的脸深深的印在了我的脑海里,每当想起来就让人揪心的疼。
“我找不到我女朋友了!”我看着他无助苍白的脸,不知怎么的,内心也觉得有些着急起来。
“请问她叫什么,我帮你广播一下。”我侧过头看着他,想让失落的他有些缓和,也许又是吵架的情侣走散了,我这样想着,打开话筒开始广播找人。
“现在广播一条通知,霄晓女士请注意,您的……”“宵晓,你听到我讲话了么,我来接你了,你快回来好不好!”他抢过话筒失控的喊道,讲完这席话,他不好意思的看看我,觉得很抱歉的点了点头,告辞离开了,说要去地铁站的座位上等着。
三天后,我偶然在地铁站看见他独自一人坐着,身形比上次还消瘦,他没落的独自一个人,依然是三天前的装扮,只是衣服看起来更肥大了,他茫茫然看着过往的人群,来去匆匆的乘客没有人注意过他,哪怕瞟他一眼,一次都没有,他暗淡的身影夹在穿梭的人群缝隙里若隐若现。
“还没找到她吗,报警了吗?”我走到他面前递给他一瓶水。
他错愕了一下子,看着我像是在记忆里疯狂的搜寻我的痕迹。然后他说“上次对不起,我太冲动了。谢谢你。”说完他接过了那瓶水。并用鸭舌帽盖住了自己的视线。
“会回来的,我在这等她就不会错过了”他用一种自说自话的方式很慢很慢的说出这些话,抬头看看我,露出了一个苦笑。
回到广播室,我又广播了一遍寻找宵晓的消息,不知道为什么,对于这件毫不相干的事,我总会莫名的紧张。在那之后,我总会留意他会不会出现,我甚至有些害怕某天他找到宵晓后不再出现了,不能再见到他了,每当这时我就会被自己的想法吓一跳,日子一天天过的飞快,我突然发现,我每天都会在人群的缝隙里找寻坐在椅子边缘孤独的他,周围的人一直在变,唯独他没有。我莫名其妙的自发的连续广播宵晓的消息一个星期了。自从那以后,我们没有说话,我不知道如何安慰他,这种感觉让我觉得踌躇,我的内心似乎已经被设定成了一个救赎他的角色,但我并不喜欢这样。
就这样我和这个陌生的男人有个一个默契的约定,每天只是在这个拥挤的,被装饰的气派恢弘的现代地铁站中,远远的看看他,他似乎总是那时出现,却又那么规律的消失在人海里。很多时候我会羡慕那个女孩,有个人会在匆匆的人流中驻足,只为等待相遇。我却觉得像是在这个偌大城市中迷失的小鸟,无处可降落,只能一直飞,一直飞……
“明天有时间么?”他朝我走过来,眼睛却停留在列车开出前停靠的地方。
“有,怎么?”我歪着头看着他的长睫毛。
“陪我去个地方吧。”我看得出这个地方和她有关,可我还是很迫切的想找到她,就像他一样。
“那么,有什么回报么?”我有些俏皮的问,想把气氛搞得轻松点。
“吃饭吧,我请你吃好吃的。”他转过头,看着我,我第一次觉得这个眼眸蕴含着说不出的故事,很想继续下去,是那种我都无法控制的想继续陪他走下去。
女孩和他重逢的场景,我预想过很多次,幻想女孩和他相拥的样子,就有种想哭的冲动,也分不清是感动还是难过。就像是看一部自己喜欢看的连续剧,我会害怕演大结局那天。每每演大结局,我就执拗的逃避,不去看,可还是忍不住想知道最后的结果。
和他坐在开往女孩家乡的大巴上,他一直没有讲话,有些伤感的看着窗外的风景,好像在回忆什么,我也紧张的害怕掀开这个结局,有些没落,又有点兴奋,我想,我的内心深处真的渴望可以看见他笑,和他在一起这么久,还没有看他真心的笑过一次。如果可以,把我对他的记忆定格在他欢快开心的笑容上,也就值得了。
女孩的家乡,天气爽朗,悠远的天,沙沙的风,耳朵里灌满了平静。一瞬间,觉得释然,生活本该这样随遇而安,给予什么,就享受什么。
“为什么不自己来?”我看着天上浮动的云大声对他说。
“我怕她不见我。”他低着头,若有所思的样子,不是兴奋,更像是没落。
“果然吧,我就知道是你把她惹生气了,她不要你了吧!”说这话的时候,我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失落,我似乎是希望她们相遇的,可又害怕接受结果之后,自己一个人离开的场景。
“是啊,是她不要我了,我怕她真的不要了。”他用玩笑的口吻回答到。
“见面要说什么?”我有些好奇的问。
“不知道,大概,只是想问问她,现在过得好么,告诉她,好好生活。”这些话他说的很缓,像是玩笑又让我觉得深沉。
“就这样么,跑这么远,只为说这些?”我觉得很不值得样子疑惑的看着他。
“恩,也许吧。”他的声音飘到遥远的地方,被吹散在风里,变得微小而孤单。
我送他走到大路的尽头,没有再跟进去,返途的路,我还是不自觉的回头了,虽然我对他一无所知,可却莫名的想看到他笑,仅仅如此。我看到他孤单消瘦的身影,心里想着,也许这就是最后的一幕,我要好好的把他记住。我回过身,想着也许会像电视里演的那样,刚好在我回身的时候他也回头看我了,于是再一次回头看他,却看见他,转过身来看着远去的我,见我回头,使劲的挥了挥手,对我大声喊“谢谢你,我们还会再见的!”我微笑的挥手说“一言为定。”就这样,我独自回去了。
其实他最后有没有去找霄晓我根本不知道,我只能幻想如果当时去了的话会怎么样。你永远不会知道最琐碎的小事什么时候会变成生死攸关的大事。
那天他来跟我说请陪他去一个地方的时候,我并没有答应,我沉默了一会跟他说,怎么不叫你朋友陪你去?他像是受到惊吓的小老鼠,好不容易燃起光的眼眸又暗淡了下去,他颤抖着身子点点头,转身走了。那是我最后一次看到他,我很后悔当初说出那句话。
一个星期后的某天,我收到一大捧没有署名的花,卡片上只是写着“谢谢你!”几个字,我找到送花公司要到电话,播过去,嘟嘟几声之后,对方告诉我,他是男孩的朋友,送花给我是他的遗愿,男孩去世了。
听到这件事的时候我整个人像是一下子掉进了水里,眼前灰蒙蒙的看不清楚,耳朵也进了水,什么也听不见,只觉得很远的地方在说,“喂,喂?”我一个人躺在水底,看着外面的人一个个从岸边走过扭曲的彩色衣服晃来晃去,我喘着气清醒过来,对着电话那头说“能去送他最后一程吗?”
浩楠的家乡和我想象中女孩家的相似,天气爽朗,悠远的天,沙沙的风,耳朵里灌满了蝉寂寞的鸣叫声。我远远的看着出出进进哭哭喊喊的人们。
他的朋友告诉我,霄晓很爱浩楠,每天下班后,都会带着做好的便当坐地铁去浩楠单位陪他加班,有那么一天,浩楠再也没有等到她,她失踪了,警方找到她的时候尸体已经几乎无法辨认了。从那之后浩楠就变的很自闭,他辞职了,每天往地铁站跑,他总会说,如果去接霄晓,就不会出现这种意外,就不会失去她。听说这些的我,就像失去了自己心爱的人一样,说不出的低落。可很多事情,总是无知无觉的发生,发生之后才能恍然大悟。在未来预知的重逢里,我们以为总会重逢,却从没有想过某一次挥手道别就可能是诀别。
他的朋友告诉我,凶手一直没有找到,而浩楠每天都活在痛苦的自责里,“他曾经打电话给我请求一起把霄晓的遗物送还回去,但是当时工作太忙,抽不开身,我答应他做完这个项目就去。结果……”他沉默了片刻,从兜里掏出一只烟点燃,他吐出辛辣的烟雾像是得到了某种治愈一般,他继续说道“你永远不会知道,有时候一句话就会把一个脆弱的人推向地狱。”
他意味深长的说完这句话,我们彼此沉默了许久。很多时候我觉得孤独,后来我发现很多人和我一样孤独,只是我们只能各自若无其事的孤独着。我们的心被一层层的锁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它太怕被伤害了。
不一会儿他被从葬礼上走出来的一个人叫住了,“一会儿别走啊,难得一聚,大家说好了去吃饭。”那个声音搭着他的肩膀走远了。
风还在吹,蝉也还在鸣,这个世界一点都没有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