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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没有末路，你从不曾孤独。

01.

一盆脏盐水，淋了他满头满身。

昨天被揍出血的伤口瞬间火烧一样疼，咬着牙关没惨叫出声。

不随人心意的倔强，招来了今天的毒打。

沾满泥巴的锄头敲在他瘦能见骨的背上，腾时起了个泛青的包。

被人摁在地上扯动头发撞墙根儿，嘴里的全是泥巴，脑袋上面被碎石子儿磕破个口子，血全糊进了眼睛里，看施暴者的脸都是猩红的。

事后被丢在破茅屋里，脸上挂了口不知道谁吐的唾沫。

他不敢动弹也不敢出声喘气儿，只好蜷缩着抱紧自己肚子等疼劲儿缓过去，骨头像是被拆开再强行接起来一样疼痛。

擦把脸，血跟污泥盖不住他眼里的亮光。
刚才挨揍的时候，怀里藏了个偷来的玉米面馒头，半个脚印在上头，却被他护死在怀里不肯撒手。
那些人估计还是知道肚子踢了狠劲儿会死人的，也没心情翻看死尸一样的他，于是这个来之不易的馒头得以幸存。

腿上瘦得膝盖骨凸起，全是被踢，踩出来的淤青。

小东西体型不算很大，十七八岁的人儿看着跟个十一二岁的小孩一样，都是长期吃不饱饭惹的。虽然刚挨完打，等劲儿缓过去了，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猫着腰忍着背上大包传来的刺痛，摸着墙根往村子外面儿走。

02.

天都黑了，得赶紧送饭去。

跌跌撞撞地，摸着山路进了个小山洞里。

别说提灯，他连一根蜡烛都没有，却看得清洞里境况。

一个比他身形还要小个儿的人蜷在一摊茅草上，盖了件遮不住风的破衣裳。

那是他命苦的弟弟。

做哥哥的赶紧掏出那个被他捂着带体温的馒头，把半个脚印子的地方扯掉皮，走过去推推半睡半醒的弟弟。

两人并排席草而坐，屁股被自己的骨头硌的生疼。

一个那么小的玉米面馒头，弟弟三两口就吃没了，眼巴巴看着他哥又有点不好意思。

“哥，你吃了吗？”

他哥气得打他后脑勺一下“都吃完了，问个屁！”

两腿一蹬，拉拔一个破铁罐喝水。

他弟就待在山上头，反正野菜都叫村里那群畜生挖光了，谁也没闲力气来搜山。

白天睡够了就带这破罐子去装河水，当哥的要是没带吃的回来，那这一天两人的伙食就是白水就野草。

野草吃着不是味道。

弟弟扒拉扒拉自己脏兮兮的指头，抬眼瞅他哥，瘦巴巴的小脸衬得两只乌眼更圆更大。

“哥，要不，明天俺跟你一起去村上？”

他哥听了又是有气没力赏他后脑勺一耳光“去屁，给老子安分呆着，村里那群狗贼能把你脑袋揍成个南瓜！”

没办法，小东西垂头丧气耷拉眼角靠在他哥肚皮上听着咕咕声叹气，大的又不忍心了，伸手给他揉揉脑袋“干嘛？

哥在村上给你偷的馒头不好吃？”

又叹口气，好吃是好吃，但是他哥肚子都在叫。

都赖他，咋就几口啃完了呢？

“哥，咱们啥时候能回家？”

自打村里办了大食堂，他跟他哥就被村里人赶出来了，不让进村，也不让干活儿，明摆着要饿死他俩。

大的摸摸自家傻弟弟的脑袋，一声不答。

为什么？

爹娘都给打死了，家里那个小破屋子，只剩的了个木架子，连当房顶的茅草都被村里那群狗畜牲拿去烧锅炉了。

他们能回哪儿去？

03.

晚上村里也没几户亮灯的，都穷山恶水的。

灯油烧一点烧一点，村里生产队队长还拉扯号召着拿食用油点火呢。

两个孤儿就相偎在山上山洞里，枕着皇天后土做的床，盖着破烂衣裳做的被子，头上的山壁嗒滴嗒漏着水，当哥的给弟弟哼哼催眠曲。

哼来哼去就记得一两句，小的听腻了，两眼一闭就呼呼大睡。

天将明了土鸡都不叫，扑棱扑棱翅膀就当报过晨了。

他一骨碌爬起身，把他弟用衣服尽量盖严实了，铁罐藏好在土坑里，用茅草给他弟打了个掩护。踩着轻轻的步子就下山了，身上的伤还疼着呢，他不敢冒险往别人屋子里去，只好跑到大食堂后门猪圈里，从石槽里抓出来些米糠烂菜，装在破了口的木碗里。

端着碗就往回溜，路过村队长家门口，听见女人的低声叫唤。

心里咯噔一下，这别是在打老婆？

村队长的力气他知道，上次差点给他腰踹断掉。

把碗轻轻搁下，他踮着脚凑过去看破窗里面的动静。一看，吓得他魂飞魄散，吃得肥头大耳的男人正压在自家老婆身上哼哧哼哧动屁股。

小东西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光听见人老婆的叫唤了，两眼一闭，赶紧端着碗往山路上奔。

这一慌张就坏事儿，一脚把门口的锄头踩翻了。

村队长大吼一声，披上衣服出来捉贼，他跑得快，只留了个背影给胖东西。

回了山洞就喊醒他弟，米糠也不吃了，一人抱一堆茅草，他弟拿着铁罐，他端着碗跟衣服，赶紧转移阵地。

忙活好一通，往上走了有一段路，估摸着村里人不会到的荒草堆里找了个小山洞，钻进去铺好了茅草安置好全部家当。

04.

他弟才迷迷糊糊慌张起来“咋啦哥，这是咋的啦？”

他哥端着碗就喊他弟吃饭“甭提，我瞅着村队长那鬼东西打老婆了，差点被他逮着打个臭死。”

当弟弟的心疼哥哥，碗里吃了小一半就推回去给他哥吃。

虽然没有昨天的馒头好吃，但是比野草强多了。

他哥呸了一口，端着碗不一会儿消灭了，带着他弟上河边弄水去。

河边穷，牲口都不来吃草。

他弟装了水就往河里跳，当哥的不拦，叮嘱一句小声点，就爬树上睡觉去了。

这一觉睡得饱，醒来都黄昏了。

爬下树找他弟，光着个屁股蛋在石头堆上趴着睡觉呢。

他坏心眼给那屁股上拧一把，疼得弟弟蹦起来揍他。

晚上俩人挤在一堆睡觉，没有被子盖全靠体温扛着，半睡半醒的就听见狼叫唤的声响。当弟的怕死了，直往他哥怀里钻，大的没法儿只好给他拍着背哄睡觉。

第二天照旧，他哥摸黑下山找吃的，端着碗回来找人，却找不着了。

茅草是乱的，外套被丢在一边，门口还有几个动物脚印儿。

碗一搁，他撒丫子冲出去，眼尖瞅见了远处一点血红色，窸窸窣窣还有东西在动。生怕是狼，暴喝一声冲过去，草堆里只躺着他弟。脚脖子上全是血，伤口深得见骨头，是给狼咬的。

他弟满脸大汗，疼得打颤，腿也动不了拽着他哥哭起来。

十七八岁的人没见过这仗面，慌了神背起他弟往山下冲，进了村子不管见了谁都喊救命。村里头的男人都凑过来，虽然这俩孤儿他们不待见，也不想管死活。

但是现在人在村里头，死了也不好收拾。

05.

村队长推推嚷嚷凑过来，看着他弟脚脖子上的大口子，唬得打跌。

“这，这治不得了！”

当哥的一听，这还得了，一跪跪在地上。

“救救我弟！我给你们当牛当马都成！我家就这一个亲人了！”

撕心裂肺，青少年人的沙哑嗓音在村上空回荡。

围观的人，老人牵着小孩，媳妇儿拉着丈夫，男人围着都在摇头。

这被狼咬了的，也没个爹娘，救了做什么呢？

眼见人都打算散，当哥的急红了眼扑过去抱住村队长的腿“叔！我弟的命求你救救！”

吃得肚子滚圆的男人嫌恶地给了他一脚“滚开！

没爹没娘的野杂种，死了算了！

这一声可就给围观的人带了风向，纷纷都说死了活该，反正没爸没妈的，可不是看天收命吗？

腿上口子那么大，血流了好多。

他弟本身也不健壮，这一会儿功夫嘴唇已经发白发青了，迷迷糊糊地只会喊哥。

搂着他弟，当哥的眼睛糊在脸上，双膝跪行“行行好，救救人命！

我就这么一个弟啊，让他活下去行吗！”

迷蒙中扒拉围观人的腿，就要背着他弟往唯一的村诊所去。

就算是土大夫，也不该见死不救啊。

他弟两眼一翻，已经失血过多昏在他背上了。

他泪流满面，手脚并用的终于把他弟背到了破门面前，大敲大喊“大夫！你救人啊！大夫，我弟不行了！”

回头望去，围观的人作鸟散状，没有一个人愿意来沾这破担子。

土大夫开门出来，打着哈欠臭骂“谁啊，哪个畜生不让人睡个好觉了！”

低头一看这兄弟俩，瞪起眼就要关门。

当哥的哪里肯呢，一手卡在门缝里，大夫一关，直接夹住了指头根部。

一声惨叫，大夫气得再次开门，拽着手看看夹成什么样儿了。

从根部到掌心，全被夹成青紫色，指关节肿起一大块，稍稍弯曲都不成。

可是他不管那么多，连声哀求看看他苦命的弟弟。

大夫愣了半响，硬是不让他们进去，转身进房找了些药片塞进他手心里，狠下心踹他一脚，把门死死关上了。

眼泪决堤，当哥的哭天抢地，死马当活马医把药片塞弟弟嘴里，生吞也得吞下去。

他弟弟的命，只有他想救了！

但是药片能管什么用呢？

06.

村里户户都家门禁闭，两个没家的人，无处可去。

大的抱着小的，靠着猪圈发急。

他弟把药片都咽了，半昏半迷，腿上伤口痛得他话都说不清。

体温烫得吓人。

他连自己手都顾不上，颤颤着用冰凉掌心给他弟额头降温。

他弟迷迷糊糊，肚子又饿，拽着自家哥哥说不出话，掉着眼泪觉着自己要不行了。

他哥脱了衣服，撕扯块干净的地方给他弟扎起伤口。

叠声安慰他弟，不会有事的，老天不会这么残忍，爹妈都不在了，老天不会把他唯一一个亲人收走的。

但是情况一点都不乐观，靠在那里坐了整整两天，弟弟意识越来越迷糊，到后面体温转凉，拽着他的手也没了力气。

轻轻一声“哥，俺走了”，就再也没醒来过。

当哥的用伤手摸了摸眼睛，居然没有眼泪。

他轻轻敲敲大夫的门，脑袋没力气地靠着“大夫，你看看我弟弟，他是不是走了…”

家当也没多少，连副棺材都买不了。

当哥的从村头磕头磕到了村尾，满头鲜血，求来了一副纸板棺材。

狗轻轻一撞就能散架那种。

棺材不太大，宽能刚好装下他弟弟，长短了一截。

发慈心帮忙入殓的中年人也很无奈，不耐烦问他打算怎么办。

当哥的怎么知道，他两年前埋完自己爹妈，今天却要埋他弟弟。

从此天地之间，他就是孤身一人。

村队长给出了个主意，棺材断了好办，只要腿短一截就行了。

他哑着嗓子问，怎么能短。

答，从膝盖处打断下来，并排放着棺材里。

青少年人低哑哭泣起来，捂着脸，肿起手发青泛紫疼得厉害，哭了很久，才答应下来。

至少，他弟得下葬了。

葬完他弟，看着小小的坟头。

怎么他两年来死命养活的人，被狼咬一口就没了呢？

他一口一口挨着打换来的粮食喂大的弟弟，只剩得这么小一个土堆堆？

到底是他疏忽了，还是救完了？

他弟恨他吗？

是他害死的，还是村里人害死的？

短短几天，问题缠着他。

活生生把当哥的给逼疯了。

村里人再没见过他，只在往后清明那天，看到那个无名小土包跟前放了一块玉米馒头。

到最后也没人拿走，路过的野狗就给叼走了。

-END

这有一碗酒

足以慰风尘

这有一个个比烈酒还烈的故事

你若有心

吃我这半盏残酒

点击故事走入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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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丨关于理想

我写丨关于命运

我读丨关于友情

我闹丨关于路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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