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地球标准时间2089年6月18日10时，祖冲之市北部军事禁区，特管部驻月球总署特殊监狱，审讯室。

特管部的监狱被人称为“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因为自从首例超能力罪犯被捕，世界各地的特管部监狱就疲于监禁和管理、处决这些危险人物。特管部监狱的安全措施一直保持在所有人类居住区监狱的首例，祖冲之市的特管部监狱更是配备了两个团、近三千人的防卫军士兵来专门看守这里。

“为什么把我抓到这里？”尤里卡戴着手铐和脚镣，坐在椅子上，“我又不是超能力罪犯。”他一边说，一边斜着眼睛看对面的玛莲娜。

玛莲娜此时身着绿色训练背心、深色作战服长裤和军靴，抱着双臂坐在对面，即便她双手的关节已经捏得咔咔响，她也对面前这个人毫无办法。

“宇宙猎头王”尤里卡·丘的大名在太阳系和凯帕斯塔的人类居住区虽不算如雷贯耳，却足以让所有武装人员为之胆寒。据ESSU掌握的为数不多的资料，尤里卡的父亲是防卫军军官丘龙英，在他在被调往海帕西娅市之后，在与军队内部的争斗中被政敌怀特·韦伯派人暗杀。十几年后，韦伯及其幕僚在阿喀琉斯被一名雇佣兵暗杀，而防卫军的调查显示，杀死韦伯的人正是丘龙英的儿子尤里卡。后来，ESSU重金悬赏并全力追捕，但使劲浑身解数也未能将他逮捕。正因为此，玛莲娜心里不住地嘀咕，很奇怪一个这样强悍的对手为何会被自己轻易抓住 。

“你犯了罪，当然要抓你。”半晌，她才挤出这么一句话。

“哈哈！！你们还真是看得起我，把我抓进关押超能力罪犯的地方。不过就算这种地方也关不住我。”尤里卡针锋相对，盯着玛莲娜的紫红色眼睛，然后时不时在对方紧致的上肢上扫过。

“尤里卡，你别太放肆！”玛莲娜终于按捺不住，右拳“咣”的一声砸在桌子上，数毫米厚的钢板被砸出一个浅坑，狭窄的审讯室顿时回荡着嗡嗡声，“我现在是ESSU的特派员，你信不信我一句话就让你脑袋分家？！”

“吓！”尤里卡装作吓了一跳，眉毛一挑，看了看桌上的坑，“就怕你不敢拿我怎么样。”

“你说什么？”玛莲娜绣眉一颦，一滴香汗滴在地上。

“我知道ESSU最高参谋部一直想抓我，”尤里卡轻描淡写，“因为只有我才能帮助你们这些没出过太阳系的人渗入阿喀琉斯，调查凯达克。”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玛莲娜有些慌了，她本打算来一场至少势均力敌的审讯，套出对方一些话，没想到对方一早就知道自己身上的任务。尤里卡没有说错，玛莲娜不远千万里从地球来到月球，就是为组织对尤里卡的抓捕行动，然后将他带回地球，并由ESSU最高参谋部说服——或胁迫——他帮助一支特别小组渗入阿喀琉斯。而这次化装在机场布控，只是城市议会、警察局和最高参谋部协调下的一次特殊任务。

“哼，”尤里卡翘着二郎腿，“以我身上背的案子，防卫军、地方警察可以随时将我干掉，雇佣兵也可以拿着我的人头去领赏钱，但是现在我却坐在这儿，”他环顾四周，“不愧是特管部的监狱，不知道有没有伊卡鲁斯？给我来一杯好吗？”

“少做梦了，”玛莲娜居然被逗得“扑哧”一声笑出来，“你以为纳米饮料哪里都有？我们的人都喝不上的。”所谓“伊卡鲁斯”是新空间技术研究所民用技术部开发的饮品，将对人体无害的纳米微粒溶解在等离子超纯水中制成。这种饮料的特别之处在于，它能在饮用第一口之后就根据饮用者想要的口味而改变，且可以随时换成饮用者所想到的另一种味道，所以很受欢迎。

“那就给我拿杯水吧，我快渴死了，”尤里卡看玛莲娜好像不那么强硬了，就微笑道，“我待会什么都交代的话，市长应该会对你刮目相看吧。”

“哼，少贫，”玛莲娜嗔怒道，“等着，别耍花样，不然有你好看的。”玛莲娜站起身就往门口走去。

“拿什么让我好看？你的贝格尔能力吗？”尤里卡阴阳怪气地说道。

“如果你想要的话，我就拿这个好好蹂躏你一番。”玛莲娜转过身，用右手食指指了一下尤里卡，尤里卡立刻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冲击力挤压着周身的空气，自己连人带椅子向后滑了一米有余。

几分钟后，自动门滑开，玛莲娜领着市长还有一干卫队进来了。

“你要的水，”玛莲娜把水递给尤里卡，对方伸出两只手结果水杯，猛喝了一大口，然后放下，“市长阁下，这就是今天救您的人，尤里卡·丘。”玛莲娜介绍道。

“你们都出去吧。”市长对卫队士兵说道。“市长阁下，他……”士兵有些迟疑，看了看稍微有些摆正姿势的尤里卡——市长进来之后他才坐正的。“放心，有玛莲娜小姐在，我量他也不敢怎么样。”市长说罢，玛莲娜反而咽了口唾沫，她知道，自己对付尤里卡，即便对方戴着手铐脚镣，也是难于登天。士兵们坚持要留两个人在屋内看着，市长也就作罢。一个少校一个上尉留下后，其他人才出了审讯室。

“听说你在ESSU可是头号通缉犯。”市长坐下来，两人四目相对。尽管尤里卡的眼神犀利而专注，市长也并不紧张，毕竟他已是阅历丰富的中年人，面前这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在他眼里可以说还是个孩子。“那当然，我头上的赏金，可以买一百座我的纯金塑像。”尤里卡冒出一丝狡黠的微笑。

“年轻人，”市长拉了拉椅子，两人的距离近了一点，“不论你之前如何，今天我还是要谢谢你救了我的命。不过有一件事令我很奇怪，”市长喝了口水，“据我的了解，你被通缉已经四年了，最高参谋部却从没抓住过你，今天你为什么要冒着被抓的风险救我？”

“这就是明知故问了，市长阁下，”尤里卡十分沉着，“我虽然手上有人命，但好人坏人我总分得清楚。如果您被杀，祖冲之市可要少一个好市长。”

“哈哈，”市长大笑道，“不过我来不是让你夸我的，我想听听你的故事，给我讲讲吧。”

“对不起，市长先生，这个要求我不能答应。”尤里卡摇了摇头。

“为什么？”市长皱起眉头。

“这你要去问海帕西娅的城市议会和法院，还有当地的防卫军了，”尤里卡说完，便抱着双臂，闭上眼睛，“您可能不知道，我手上的人命，从来都不是我炫耀的资本，宇宙猎头王这个称号也是别人给的，我不想再提过去的事情，”他摇了摇手铐和脚镣，“不如您先帮我把这些玩意解开，我们再好好的聊。”

“这……”市长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但他毕竟不是等闲之辈，“那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题，今天来刺杀我的人是什么来头？”

“他叫阿兰诺斯，我在雇佣兵组织时曾是我的上司，”尤里卡慢条斯理地解释道，始终斜着眼看着市长，“后来他的弟弟被您的手下抓住判死刑，他一直怀恨在心，看样子今天他是来报仇的。”

说罢，尤里卡便缄口不言。市长思索片刻，他明白，此时再聊下去也是徒劳，“好吧年轻人，看来你也有苦衷，我就不为难你了。”市长站起身，玛莲娜立刻为他把门打开。待他们都出去后，进来两个狱警，站在门口，盯着尤里卡。

“市长阁下，您别生气，这家伙很不好对付。”玛莲娜和市长沿着监狱的长廊往外走。

“没关系，这在我意料之中，”市长摇摇头，“我早就听说过这家伙是个狠角色，这次居然不顾被你们抓到而出手救我，我甚至有点怀疑他是不是别有用心。”

“这里有三千防卫军，他无论如何也逃不出去的。”玛莲娜坚定道。

“玛莲娜小姐，我知道你身为防卫军最年轻的将级军官，对自己的能力很自信，”市长停下来，拍了拍玛莲娜坚实浑圆的肩膀，“但是你还是要万分小心。别说你们ESSU，我们秘宝同盟的人也很怕他。”

“您放心，市长阁下，我们会看好他并且把他带到地球的，”玛莲娜用力点了点头，“他对我们的任务至关重要。”

“听我一句建议，少将，”服木良皱起眉头，“不要把他带往地球。他的仇家多得你不可想象，从月球往地球距离不长，但是很容易走漏风声，他很容易遭人追杀。你们的人带着他，目标太大，还不如这里安全。”

“您的意思是，我在月球直接上报最高参谋部？”

“不仅如此，你们最好化装成商人或者雇佣兵，跟随我的贸易舰队前往大裂隙，这样比较稳妥。”

“那我就先代表防卫军和ESSU谢谢您了，市长阁下！”玛莲娜敬了个军礼。

“你客气了，少将小姐。我得赶紧回去录电视讲话，你这边谈妥之后，直接告诉我就好。”

10时30分，玛莲娜拿着一份压缩食品和一杯伊卡鲁斯回到了审讯室。

“怎么了，玛莲娜小姐，硬的不行来软的了么？”尤里卡还是那个不屑一顾的样子坐在那里。

“把这个吃了我们再讲话。”玛莲娜打开压缩食品的包装，递给对方。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尤里卡接过之后也没有顾忌，直接咬下一块咀嚼起来。

玛莲娜抱着双臂，翘着二郎腿，看着对方一口口吃完那块防卫军特供的压缩食品，刚想开口，不想尤里卡先开口了。

“如果我帮你们，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什么？”玛莲娜没想到对方居然这么直接，她本以为所谓的“宇宙猎头王”会是个心机很深的人。

“不好意思，”尤里卡抖了抖手上的粉末，“我想问，ESSU能给我什么好处？”

“你想要什么？”玛莲娜向前略微倾身，做出一副谈判的架势，“钱，官位，还是武器，军队？”

“尊重和正义。”尤里卡冷静而坚定地吐出这么几个字。

6月20日19时，祖冲之市上空，秘宝同盟第一贸易舰队旗舰“诺言号”，舰体内运输舰仓库。

秘宝同盟的舰队一般负责贸易时运输货物，保护商队，同时偶尔也兼顾人道主义救援。“诺言号”是整个秘宝同盟最强大的运输舰之一。

玛莲娜和尤里卡身着黑色的紧身作战服，手提武器箱，正搭乘电梯前往下层机库。

“总参谋部取消了你所有的通缉，还给了你一个清白的身份，现在暂时挂在我的麾下任参谋，”玛莲娜扭头对身边的尤里卡说道，“等这次任务完成，还会给你三角权，这你总该满意了吧？”

“那我问你，少将小姐，”尤里卡也扭过头来看着对方，“任务完不完成谁说了算呢？”

“你别不识好歹，尤里卡！”玛莲娜一脸嗔怪。

尤里卡一声怪笑，“我是不是ESSU成立以来第一个有这样待遇的人？”

“尤里卡，我是真心想和你精诚合作，共同完成这次任务，”玛莲娜的语气柔和下来，“请你不要再难为我了。”

“对不起，少将小姐，我可能没有你那么高尚的情操，我的眼里只有利益，只不过偶尔考虑一下道义罢了。”尤里卡面对着电梯门，而没有正脸看玛莲娜，但玛莲娜却觉得，他的话中夹杂着个人英雄主义和令人肃然起敬的正义感，不禁缓缓低下头，一股尊敬使她的嘴角微微上浮。

尤里卡跟着玛利亚走出电梯，找到停在机库的一架小型战斗机。战斗机入口在后下方，两人登上梯门进入机舱，十几名全副武装的士兵早已等在那里。

“玛莲娜少将登机！敬礼！”一名三十多岁的高大男士兵带头站起身来敬礼，其他士兵见状也跟着敬礼。“稍息，诸位，”玛莲娜示意一名士兵关上梯门，“这位就是著名的尤里卡·丘先生，这次任务他将作为我们的向导和合作伙伴全程参与，希望大家团结一致，努力完成这次任务！”

毫无疑问，玛莲娜似乎期待他的士兵欢迎尤里卡，但士兵们面面相觑，并不敢和这位可怕的人物搭话。

“你，”没想到，尤里卡主动走向前，和刚才那名带头敬礼的士兵说，“这些都是你的人吗？”

“我是ESSU防卫军阿加门农特种旅第一团团长克里斯提尼·卡洛斯上校！这些是我手下最精锐的十五个士兵。”卡洛斯毫无迟疑，也上前和尤里卡握手。当他握住尤里卡看起来并不粗壮的手时，脸上不可掩饰地略过一丝惊诧，似乎尤里卡这样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的手上的力量，让他这个三十多岁的老兵也感到不可思议。

“我虽然背着坏名声，但我既然登上了ESSU的战机，我就是来和大家做朋友的。和少将一样，我也希望我们圆满完成这次艰难的任务。”尤里卡目光诚恳，环顾了机舱内的士兵，毫不费力地让他的声音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士兵们见尤里卡如此合作，也就放下疑虑，纷纷点头。

“ESSU万岁！玛莲娜少将万岁！”卡洛斯带头高喊到，顿时，机舱内充满了欢呼声。

19时10分，战斗机指挥室。

“我确实没想到你会这么合作，尤里卡先生。”玛莲娜和尤里卡站在全息终端前，图像显示，战机正在向大裂隙驶去。

“叫我尤里卡就行了，”尤里卡仔细观看着全息图像，“ESSU的高层确实不怎么样，但是你的士兵确实都是很棒的军人，尤其是卡洛斯，我很欣赏他。”

“这些可是我最好的士兵。”玛莲娜的语气不无骄傲。

“好的士兵不一定就是最适合这次任务的人，”尤里卡话锋一转，“凯达克几十年来对阿喀琉斯的经营已经渗入社会各个阶层，要将它连根拔起并不容易。”

“这就是我们为什么在联系到了这家伙之后才最终决定执行任务的原因，”玛莲娜拖拽全息图像，一个年轻男子的半身像便出现在全息显示器中心，“尤利西斯·石田，凯达克科技部的经理，他在一年前主动联系我们，说会帮助我们铲除凯达克在阿喀琉斯基层的顽固势力，帮助我们夺回对阿喀琉斯的完全控制。他也确实给我们提供了很多宝贵情报。最高参谋部觉得这个人可以信任。”

“最高参谋部那帮人倒是挺会钻空子。”尤里卡淡淡地说道。

“不过，我们并没有具体的计划，我们对阿喀琉斯的现况也不甚了解。所以我们才需要你来和我们一起执行这次任务。”玛莲娜望向尤里卡的眼神有一丝渴望。

“我最擅长的就是搞破坏，”尤里卡阴阳怪气地说道，之后他走向指挥室前窗，“来看看大裂隙吧。”

玛莲娜在地月之间作战数年，却从未近距离看到过大裂隙。这次，或许是这个自信甚至有些自负的女孩第一次目瞪口呆。

大裂隙远看上去不过是一个巨大的圆形漆黑天体，和黑洞极其相似，但玛莲娜却感到一阵眩晕，似乎这东西要将自己吸进去。

“报告，距离大裂隙三十千米，准备进入！”驾驶员报告道。

“保持巡航速度，通过裂隙！”玛莲娜命令，“准备切换地图和坐标数据库！”所有飞行棋在通过大裂隙之后，必须立刻使用凯帕斯塔星系的坐标数据库，否则会引起测距和定位系统的紊乱，甚至会烧毁量子定位硬件。不过，科学家至今还未明白的一件事是，太阳系和凯帕斯塔星系之间的任何星际通讯都未受到大裂隙的影响。

“距离一千米，准备进入！”驾驶员报告道。

玛莲娜顿时紧张起来，脸蛋上浮现一丝涨红。

战机前端进入大裂隙的一瞬间，周围的景象立刻变得扭曲，一阵低沉的噪音也充斥在所有人的耳中。战机整个进入之后，刺眼的强光将机舱照得如同白昼。玛莲娜有种想尖叫的冲动，但她慌乱之中突然抓住了尤里卡的手，立刻躲到尤里卡背后，从后面将他紧紧抱住，将脸贴在他厚实的背中间。尤里卡楞了一下，仍然盯住前方的观察窗，却用右手紧握住自己腰间玛莲娜的双手。

片刻后，战机冲出了大裂隙，眼前是宇宙另一个角落。和地球一样蓝白相间的阿喀琉斯仿佛漆黑幕布上偶然点落的一滴靛青，美得令人窒息。世人都说，地球是宇宙中的珍珠，甚至之前还曾经有一个文学流派叫“真珠流（Shinju Ryu）”，就是专门创作歌颂地球极其崇高地位的文学作品的。但是，看到眼前有着不亚于地球的绝美的阿喀琉斯，玛莲娜这样一个年轻女孩不禁心头一颤：这或许就是宇宙的伟大所在，绝不让某一群自己的孩子感到孤独，“即便身为沧海一粟，但倘若徜徉繁星之间，则满目所见，皆为珍宝。”这是鲍威尔·艾迪·卡佳瑞斯二世的一句名言。

“欢迎来到阿喀琉斯，玛莲娜小姐。”尤里卡把阿喀琉斯指给心有余悸的玛莲娜看。

玛莲娜刚要讲话，雷达员便紧张地报告，“报告，不明来源光子导弹接近中！”

“是革命军！”尤里卡顿时紧张起来。阿喀琉斯星球上各种力量错综复杂，而其中的武装更是数不胜数，但有能力使用光子导弹的势力却并不多。玛莲娜一边观看全息显示器，一边用余光瞥尤里卡，和他相处这几天，她还真没见尤里卡这么紧张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