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家的后院有一棵很高很大的杏树 ,每年夏初,我和姨表弟几个都要来几次疯狂一番,而每次姥姥都要声嘶力竭地叫喊一番,拿着笤帚把我们好好地教训一番,好在每次我都幸免于难,因为我从不上树,不上树的原因并不是我不调皮,而是我的胆小 ,所以我对姥姥的印象是虽严厉而不狰狞,再加之晚上姥姥给我们讲好多好多的故事,那一丁点的狰狞就变成了和蔼可亲了。
不过,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 让我彻底地改变了对她的看法,也对自己自己的灵魂做了一次狠狠的鞭笞。
那是最后的一次在姥姥家吃杏,也是最后的一次留宿姥姥家。
记得那天天还不太亮,我被一阵又一阵的鸟叫声叫醒 。我问姥姥,姥姥兴奋地说,没事,是喜鹊在唱歌,然后振振有词地说:“早报喜,晚报财,中午报告有人来,”而后告诫我们说喜鹊是吉祥鸟,谁家有喜鹊的叫唤,就会带来好运,接着说要爱护喜鹊之类的话,如此等等,谈吐间眉飞色舞,大有大幸马上临门之意,不过我还是诧异,因为我感觉喜鹊的叫声是一群而不是几只,而且叫声刺耳短促而又凄厉。我不听姥姥再三的劝睡,跑到后院一看,杏树上有好几十只喜鹊在不安地飞来飞去,从这一枝头飞到那一枝头,或者是“跳”,其间逗留的时间简直不到一秒。我再仔细一看,原来一只小喜鹊被高高的挂在树梢,一根醒目的红绳子一头缠在小喜鹊的腿上,另一头牢牢地缠在树枝上,不管它怎样扑腾也是枉然。而那些大喜鹊们也许来不及庆幸曾几何时同伴的脱离牢笼,顷刻间只能在呼唤同伴的再次脱离“樊笼”,或者在祈祷同伴的灵魂升入天堂,也许还有哀求之意,哀求人的良知和人性。我急忙叫出姥姥和表弟几个,商量解救之术,一个表弟不由分说就准备上,没想到姥姥站在树下咆哮起来,手里的武器不是笤帚而是重兵器--擀面杖了,面目不是狰狞而是恐怖了。
“看你们那个敢?就不怕上去把你们。。。。。。” 。姥姥的后话没有说完。
是呀,小喜鹊的高度至少离地有两丈多,而树枝特别细,解救小喜鹊绝不是简单的事,不是这些小孩子力所能及的事。
“你不是说喜鹊是吉祥鸟么?你不会找人把鸟救下么?”我嘟囔道。
“小孩子家少管闲事,大人再没事干了?”
“你--叶公好龙,”我突然冒出一句。
姥姥绝对不知道“叶公好龙”是什么意思,但肯定知道不是什么好词,于是歇斯底里地吼道:“都给我滚,滚回你们家去。”
我没有回去,姥姥的默许是因为我从没有上过树,不会弄出什么乱子来。大人们下地后,我一个人到后院,当时我不知道去后院的真实目的,是目送小喜鹊的回归天国,还是拯救这个小生命,莫衷一是。大多的喜鹊们渐渐地稀少,而悬挂小喜鹊的叫声渐渐地无力。我不敢仰视,一个“目送”对小孩子来说似乎有点残酷,当时我爬了几次树,而且有一次上去了,但是树枝摇晃得很厉害,不得不又下来,终没有解救成功。
第二天的早晨很安静,因为其它的喜鹊都飞走了,只留下一个垂吊,红的绳,灰色的躯,色彩非常鲜明,俨然是一副优美的写意画。偶尔一阵风,飘扬,这种景象绝不会使人想到小孩子在荡秋千,而像是法师在跳招魂舞。树叶哗哗响,但绝不悦耳悠扬, 听起来倒像是殇歌。我跺了一下脚,狠狠地,“姥姥,喜鹊死了,我回去了,”姥姥嗯了一声,我扭头便走。以后我再没有到姥姥家吃过杏,那个心灵的阴影抵住了杏的诱惑。
几年过去后,我似乎成熟了许多,理解了姥姥的怒目横眉,也不再责备大人们的冷漠,只是不能饶恕自己,实际上是我的怯懦扼杀了一个鲜活的生命。
怯懦是一种罪过。忏悔,为了灰喜鹊,也为了我,也为了呼唤人们心灵深处的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