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诗 | 我知这世界,本如露水般短暂。然而,然而。

《相和歌辞•白头吟》

刘希夷

洛阳城东桃李花,飞来飞去落谁家。

洛阳女儿惜颜色,坐见落花长叹息。

今年花落颜色改,明年花开复谁在。

已见松柏摧为薪,更闻桑田变成海。

古人无复洛城东,今人还对落花风。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寄言全盛红颜子,应怜半死白头翁。

此翁白头真可怜,伊昔红颜美少年。

公子王孙芳树下,清歌妙舞落花前。

光禄池台文锦绣,将军楼阁画神仙。

一朝卧病无相识,三春行乐在谁边。

宛转蛾眉能几时,须臾鹤发乱如丝。

但看古来歌舞地,唯有黄昏鸟雀悲。

千古以来不同的人,都会为同一件事所触动。

今年花落颜色改,明年花开复谁在。

已见松柏摧为薪,更闻桑田变成海。

古人无复洛城东,今人还对落花风。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青春易逝。情谊易逝。就连那些看似牢不可摧的——一座城,一个王国,一段朝代——皆易逝。

正当全盛时期的人啊,你不要只顾着享受。请你也睁眼,看一看身边这些垂垂老矣的白发人。

他也曾是红颜美少年,在春光里清歌妙舞。他也曾鲜衣怒马,白齿青眉。

可如今他老了。青春啊,财富啊,挥霍不完的日日夜夜,都汩汩而流走了。


去西安的时候,我喜欢站在城墙下发呆,看过往行人。

常常想和这一块块砖石聊聊天。

你看着朱楼起了又塌,你看着脂浓粉香,转眼两鬓成霜。你会想些什么呢?

人对于时光滔滔演进这件事,滋味想必都很复杂。科学让我们知道每个生命体都有一条不断衰老直至消亡的曲线。谁都逃不脱。

照理就该看淡了。

佛又说,生命其实没有消失,它只是换了一种形式存在。一朵花谢了,又没有谢。它一直在那儿。等到阳光、空气、温度都合适的时候,它自显现。

至此,再看不淡的,也该释怀了吧?

古城墙里的砖石假如会说话,是不是也会讲,管它陋室空堂还是笏满床,管它衰草枯杨还是歌舞场。管它谁是乞丐谁是强梁。管它谁的纱帽小,锁枷沉,破袄寒或者紫蟒长。

反正一轮唱罢又是一轮,纷纷攘攘有何区别?还有什么再看不开的?

今年花落颜色改,明年花开复谁在。

痛心于此,执着于此,何必?

可人偏偏固执。

偏偏放不开自己锄过的一亩三分地,蹦跳过的几十载短暂光阴。放不下在这条岁月长河中或近或远的牵扯。

他们于是谱了曲子,写下诗句,挥洒丹青,雕刻石碑。他们以螳臂当车之姿,向那无尽的消亡作抵抗。

忘不了曾经芳树下醉红满天。


明知不可为而为,明知全都会消失,而依旧捏紧了拳头奋力印刻,为之叹为之伤。生命不正因此变得悲壮且值得歌颂?

但看古来歌舞地,唯有黄昏鸟雀悲。

鸟雀为谁而悲。

与鸟雀同悲的又有谁。

不正是你,和我,和他。

我知这世界,

本如露水般短暂。

然而,

然而。

——【日本】小林一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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