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遇许岚是在名古屋平针的驾照考试场,在2011年的深秋时节。
那天是我第九次拿中国驾照换取日本驾照考试失败的日子。
在电子屏幕前怅然得知自己又没通过,我来到一楼的小窗口预约了下一次考试。接着就去考试场走场内道路,对照标记好的指示图,一个一个默记:哪里必须停车左右确认、哪里必须加速到40米每秒、哪里变道时一二三、必须确认到位、并回头眼睛直视死角位置(因为驾驶时间少没有上路经验,只好用上了死记硬背的方式。)...
天色渐晚,场内依然三三两两走着人,差不多走到一半的时候,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聊天的声音:“我就是在这儿被扣分的,速度没有加起来、油门踩得不够,考官也真是太变态了,上回考试说我速度太快了没让通过,这回我就慢点儿吧,又说速度不够,还是不让过...”
听着我笑了。来参加考试的都是非日本国民,拿着本国驾照换取日本驾照。换驾照相较去驾校考驾照来说,笔试很简单,常识问题只需答对错,比如“喝酒之后开车是不是违规”诸如此类问题,一般都能顺利通过。可是场内考试就难了,考官也是出了名的严格和挑剔。考生之间总有各种轶事流传,大家都乐意把自己的考试经历说出来分享,然后相视哈哈一笑。因为不管考官说的是这个原因还是那个原因,最后的结果都是,没通过。
我立刻走过去加入聊天,就这样四个女人相识,说话的是许岚,另外还有两人,阿玲和阿阳,大家都住在名古屋周边的各个城市,分别时互相留下电话号码(那时候还不流行微信),相约有时间的时候一起玩。
我在接下来的第十次考试中拿到了驾照,阿玲和阿阳也陆续通过。断断续续的电话联系中,许岚一直在考试,屡考屡败屡败屡考,半年的考试期限满了后,还不得不重新申请下一个半年的时限。
冬天过去了,四月份樱花盛开的时候,我们约好在安城的公园里烧烤赏樱。那天许岚给我带来地里野生的蒲公英和笔头草,教我怎么辨认采摘、怎么做着好吃,并告诉我国内蒲公英花粉如何金贵吃了如何好,从那以后每个春天我都会去野地采摘蒲公英和笔头草。
后来许岚在第二个半年期限快满之前通过了考试,她托阿阳给她在一家二手车店买了辆小型货车,拿车那天我也跑过去凑热闹。第一次见到他老公,矮小瘦弱,约摸六十几岁,她忙着去旁边便利店给他买牛奶,说他没吃饭出来,平时饭量小得像猫一样,喝点儿牛奶就能当一顿饭。
其实许岚是二婚,带着十岁的女儿从国内嫁到日本来,后来断断续续电话里听她说老公在垃圾处理场工作,虽然听着不怎样却也算是公务员,福利补助还可以。她拿了驾照买小货车,就是为了方便捡垃圾和倒卖垃圾(日本垃圾分类严格,资源回收垃圾的市场不小)。她大多是在傍晚时分给我打电话,也许是认识的人不多,有时候要我帮她在网上搜一搜信息,有时候说说婆婆怎么对她不好,又或者是捡垃圾捡到了什么好东西。
又到了秋天的时候,是在听闻她婆婆过世消息后不久。有一天她告诉我,她女儿玩火柴不小心把房子烧着了,房子是独立的一户建没有牵连邻里,可是火势很大烧得厉害,屋顶都烧没了,保险公司给赔了两千万日元。接下来她就忙着打听,到哪里可以找到最便宜的建筑公司,预算五百万......
过了几个月她又告诉我,在东京买了个小型公寓出租,我想起之前她说过在上海有不少股票基金和各种投资,心下感叹,真是个有想法的人。
又过了很久,有一天,接到她的来电,说她在从名古屋到东京的高速道路上,她老公...死了...就坐在她旁边的副驾驶位置上,他是不是太累了?...还是怎么着了...我听着她六神无主地喃喃念叨,心情也跟着止不住地往下坠,一抬眼,看到窗外暮色西沉,风呼呼地刮...
那是2013年秋天。
后来联系渐少,我们辗转搬家,手机号码几度更换,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每当秋天的清冷一天胜过一天的时候,在暮色西沉的傍晚,一些有关她的记忆会渐渐涌上心头。
不知现在的她在哪里,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