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加班

“警官，这就是我要说的内容。六点钟起床刷牙洗脸，喝了一杯牛奶，吃了一片面包，六点半出门。还没到单位就被你们带到这儿来了。”

负责审问的阿壹透过单向镜看向我所在的位置，而说出刚才口供的年轻男人却没有其他反应。

阿壹见我没有说话，原本有些懒散的身体正坐起来，他开始重新打量起起眼前的这个男人。

短发、眼镜、没有蓄须，除了袖口有些微微蜷曲之外，上身白色衬衫一尘不染，下身灰色的西装裤破坏了整体干净整洁的意境——在此前的传唤过程中，他被警局门口的台阶绊了一跤摔在在地上。直到现在右裤腿还卷在脚踝处，露出短只的棉袜。

“这些你都说了几遍，条文街的摄像头本就有问题，你的不在场证明呢？”阿壹不耐烦地问道。

我揉了揉额头，赶忙按下通讯按钮，“够了，先到此为止吧。”

打开审讯室的门，嫌疑人从椅子上站起来，双脚轻轻跺了跺地面，向左边转过身用别扭的姿势拍掉屁股上的尘土，然后依然是平淡的语气，仿佛是通知我们一般：“如果没有其他理由的话，你们需要无条件释放我。”

这个男人确实冷静地过了头，我看着他，点点头，“这是你的权利。”

如果是对手是黑夜中冷静的猎豹，那么此时我的队友则是草原上奔跑的一只羚羊，还是只蠢的。

“关于条文街你知道多少？”对着结束审讯的阿壹，我问道。

“一条城中村的干道，那里我去过，摄像头多是摆设。我估计靠监控录像没用。”阿壹对我抱怨。

“你默认嫌疑人也清楚这件事了？”我问道。

“这······队长，我说错话了。”阿壹这才反应过来，“不过！不过我感觉他就是凶手！死者剽窃了他的专利，正好城中村的监控到处都是死角，我想——”

“你想什么？你想得太简单了。”我决心还是给这个刚警校毕业一年却苦哈哈被分配到刑侦科的毛头小子上上课，“如果把解决案件比作一只手枪，那么作案动机就是扣动解谜的扳机，只是在找准方向前，这一把手枪切不能随便对人，误伤的也许是无辜的人，还有自己。”

见阿壹眨着眼不说话，“去给我倒杯咖啡吧，可能晚上还得加班！”

是呵，加班。我们需要对案件再整理一遍，希望能够找到一些之前没有发现的线索。目前来看，嫌疑人的口供不仅完美，而且严丝合缝。刑事案件里有个著名“三无定律”——当死亡事件没有目击者，事发地点没有凶器，嫌疑人没有作案动机时，案件无法被侦破。

本案嫌疑人的作案动机确实是有，但似乎也并不强，而目击者和监控更是无从谈起，因为是毒杀，凶器也很难寻找。

“案件进入了死胡同啊~”我伸了伸懒腰，审讯从9点一直到下午1点，“阿壹你先休息会吧，后面还有其他事情。”

“这么说，张队，看来今天他是铁定没事了？”阿壹站起身来，略微有点不解。

“手里证据太少，没有办法逮捕。如果不是凭借他落在案发现场的工作证，我们连传唤他的门儿都没有。下午五点后我们没法继续拘留，不过作为重大嫌疑人，他已经被限制了活动范围。”我抿了口咖啡，微微点点头，手在装着工作证的袋子上用力指了指。

阿壹边收拾，嘴里仍然一边嘟囔，“我不信这样一个说话缜密的人，会把自己的工作证丢了。

该死的案件，我望向被放在桌上的马克杯，是时候把案件再复盘一遍了！

二、马克杯

“202203210500号案件，死者男性，35岁，身高1米75，3月21日早上9点接到报案，报案人是正直科技有限公司前台。死者被发现于工作台旁，呈伏地状态。右脸颊轻微红肿，疑毒发后坠地受伤所致。经法医鉴定，死亡原因中毒，胃部及喉部检测残留物为乌头碱，直接死亡原因为多脏器急性衰竭。死亡时间为3月21日早上5点--6点。暂时无亲属认领。“

冰冷的数字在纸上雕刻出一条生命的流逝，然而我能从中找到有用的信息并不多。

“乌头碱，一种剧毒物质，川乌、草乌、附子等植物中的主要有毒成份，食用的话确实会造成急性中毒。不过市面上能开到的中药剂量，即使大量提取也很难让人在短时间急速死亡。而且翻遍了公司，也没有发现可疑的盛具，嫌疑人家里也没有发现任何乌头碱或中药的痕迹。”法医的话倒是给了我思路，既然致死原因是乌头碱中毒，那么接下来的目标，就是找到下毒的方法和工具了。

从法医中心出来，已是下午3点多，我将阿壹从警队叫出来，让他带了一辆车。

“张队，按照你的要求，我刚把卷宗又对了一遍，给正直公司的几个员工也录了口供，目前，还没发现太多有用的信息。”我右手拽着副驾驶的握把，听完阿壹的最新汇报，仍然感到没有太多头绪。

“先停吧，找个地方随便吃点，顺便聊聊接下来的计划。”我顺手指向路边，车在一处普通的商业街停下。

拗不过阿壹的性子，我们步入一家廉价咖啡馆，一人要了一杯，配上几块三明治，权当做今天的午饭。

咖啡馆的灯光比较昏暗，坐在靠里的位置，正对着的是外面对街的一片小商品店，一些零碎和普通的玩具就堆在路边，巨大的“十元三件”招牌靠在玻璃墙上，彰显它脚下物品的价值。

“这样的店应该多是小商贩用来进货的渠道，谁会去这种地方买东西。”我心里想着，嘴上已经给阿壹说了计划，“恐怕你得去嫌疑人家里一趟。”

“入户？”阿壹不解地反问。

“对，就是入户。我想他会很乐意邀请你去的。”

“但是张队，没有上级批示这可不符合规定。”

“——这只是对一位狡猾对手的尊敬罢了，你注意分寸和距离。他5点被释放，大概6点会回到家，你等会尽量早些到。”

“收到，张队。不过我不敢保证一定能做朋友。”

随后的时间里，我们一直在讨论案件的时间线，就像两支小蚂蚁，摆弄时间的琴弦，试图找出一丝规律。每一个案件其实都是从四维跌落到二维，按理说我们应当能够穷尽所有细节，时间的维度已经掌握，那么丢掉的那一个维度就是解决案件的关键。我向阿壹推销过我的“维度破案理论”，他却呛了我一句，“头儿，你一定是三体看多了。”

“别废话！”我向后一靠，以便更清楚看到对面的情况，这是一个老刑警的自觉，“20号嫌疑人在做什么？”

“根据他的供述，20号周日，他在公司加了一下午班，大概晚上7点离开单位。晚上8点在家附近的沙县吃了一顿饭，有证人，八点半到家，没有外出过。”阿壹回道。

“他在公司加班没有其他证人么？”我表示疑问。

“没有，当天公司就他一个人，他也经常周日去加班。而且在他的电动牙刷APP上，我们也能看到使用频次和定位，确实都能对的上。”阿壹回复。

“电动牙刷？他的？现在在哪？”我像是抓住了什么东西。

“对！他之前特意向我们提供了电动牙刷APP上的使用日志，应该还在他家里。”阿壹说道。

“也许牙刷是突破口，你赶紧过去，看有没有机会把牙刷带出来，赶紧送来！”我赶紧坐直身体，像是有道闪电从下丘脑突然劈向脊柱，将我一下弹了起来，“别吃了！赶紧去！如果拿不到完整的，把牙刷头换下来，记得拿到后就装到袋子里，要抓紧时间。”

阿壹手忙脚乱地站起来，嘴巴塞满了还未咀嚼的三明治，狂点着头夺门而出。

如果能够证实我的猜测，就至少能够推翻他供词中的一些说法。想到这里我的心情舒缓了一些，在等待阿壹拿回牙刷的当口，我已经踱步到了马路对面。

五一商店。掀开门帘，我走进这个只有十几平米的小店，纵向排列着大约四排柜子，上面杂乱地放着各类小物品，没有任何规律。有做工粗糙的芭比娃娃、有各式各样的弹力皮球、玻璃球、水晶杯······尽头处一个看不清样貌的人正坐在柜台后面，低着头搓着手机。

“额——”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他打断。

“无本经营，随便看，量大从优。”说完他就不再发出任何声音，手指敲击屏幕的“咚咚”声格外清晰。

我耸耸肩，漫不经心地把玩起小物品，下个月是儿子3岁生日，也是时候给他买个小玩具了。

“变色茶杯”，过道旁货柜顶上摆着一排五颜六色的马克杯，握耳上挂着一串标签，标签反面的硬板纸已经泛黄，上面印着“COLOR MARK”和一些演示图案，看起来是某些小作坊专供出口的东西。

我挑了个蓝色的问老板：“这多少钱一个？”

“20。”老板依然是头都没抬。

“这么贵？怎么个变色法。”

“倒上热水，等1小时，就变了颜色。最好用开水，变得快。”

“这蓝色会变成什么颜色？还能变回来么？”

“什么颜色，你自己买回去试试不就知道了。要是能变回来，怎么可能就卖20！”老板难得放下手机，抬起头嘴角一撇，掰着一巴掌手指算道，“我应该，我应该卖你这个数。”

得，看样子精神不太正常，不过我还是尝试问问他一些情况，“给你20。对了，你见过一个穿着衬衫西裤，留着短发戴眼镜的男士么，比我岁数小不了多少，很清秀得体。他也许买了个类似的杯子。”

老板眼皮都不带动，又继续搓手机去了，“没见过。”

我被噎得够呛，心想阿壹这小子以后可千万别像他。自己动手把杯子装在袋子里，转身出门。又等了约摸30分钟，阿壹开着车风风火火地赶到。

“张队~拿到了。”还没等停稳，阿壹赶忙张手举起证物袋中的牙刷。干得漂亮！走，我们去鉴定中心！我跳上车，小心翼翼把刚买的杯子揣在怀里。

三、牙刷

从鉴定中心出来大约7点，已近夜晚，快要沉没的斜阳，好像一片血色，氤氲了半个天空。

“走吧，咱们再去趟他家。顺便和我说说，你是怎么把牙刷弄到手的。”我拍了拍这老式的帕萨特，将后窗一只鸟儿吓走，俯身钻进座位。

“得嘞~”阿壹虽然还不太清楚鉴定结果是代表了什么，但也隐隐感觉到案件出现了转机，整个人又神气活现起来。

“张队你说的没错，我在他家附近晃的时候，他还真的邀请我去他家坐坐——”

时间指针向前拨动2个小时，阿壹离开咖啡馆后，动身来到嫌疑人住址附近，两人正巧碰见。

“林壹警官？”嫌疑人语气略带惊讶，又好似如释重负，“您怎么在这儿？是案子还有哪儿不对？”

“啊？噢，不！我只是随便走走，顺便，顺便找找案件的线索。”阿壹又想起我的指示，“不过，对于你的口供，确实还有一些疑问，不知道——”

没等没说完，嫌疑人就把话头接了过去，“要不再一块聊聊吧，正好我家就在附近，坐着也方便。”

嫌疑人的主动让阿壹有些犹豫，现在的证据对他没有任何不利，对警察下手无异于自取灭亡那就过去看看好了，正愁睡觉就有人递枕头。阿壹下定心思，也就顺着嫌疑人的口风，答应一块过去。

嫌疑人住的地方从外面看不太体面，内部装潢却是挺考究。大量家具用的是普通实木，上的枣漆。过了玄关来到客厅就能透过阳台朝远处看过去。

“视野不错。”阿壹憋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客套的话来，这对他有点难。

“坐吧，林警官。喝点什么？”

“哦，白开水就可以。”

“我还是习惯喝点咖啡。”嫌疑人给阿壹倒了杯白开水，给自己冲了杯咖啡，苦黄色的咖啡在红色的马克杯里沸腾，也不知道此刻他的主人究竟在想些什么。嫌疑人坐在阿壹对面，轻轻翘起二郎腿，端着杯子轻轻抿了一口，发出淅淅索索的声音，“请吧。想问些什么？”

“你不要介意，我发现有个时间线可能对不上，想过来再确认一下。”阿壹说。

“没关系，知无不言。我完全配合。”嫌疑人说。

“好的，你的供词里说6点半你才出门，平时公司九点上班，那天上午怎么去的那么迟？”阿壹问道。

“噢~按照我们公司的规定，前一天加班比较迟，第二天可以调休半天。不过我这人睡不着，出门后我在公园锻炼了一会，然后去小吃店吃了早餐。回家后收拾收拾准备下午去上班，没走多远就被抓到你们警局了。”嫌疑人回答，挤出一点苦笑，又喝了口咖啡，这回抿咖啡的声音更大了。

“在公园锻炼？这个你之前怎么没说？大概是几点？”阿壹问道。

“大概七点半到八点半，绕着东湖公园跑了一圈，我记得很清楚。还见到几个也在晨跑的老年人。”嫌疑人说道，“对了，他们也是我们小区的住户，需要去问问他们吗？”

“不用了，如果还有什么其他没有补充的，我建议你最好一齐说清楚。”阿壹敲打了一句。

嫌疑人没有在意，他微微坐直，将喝完的咖啡杯放在桌上，向前推了推，接着说道：“没了，如果硬要说有的话，也许你们应该尽快撤销案件。我还需要去上班，不是么？”

被嫌疑人盯着说不出话来，阿壹借口去上厕所。他溜到卫生间，果然在洗漱台上看到了牙刷，刷头上有点微微蜷曲，应该还没有被换掉。

“是了，他用牙刷的APP作为口供，一定也是担心牙刷随时被拿去检测定位的精准性，如果再更换刷头，则容易引起怀疑。”阿壹心里腹诽道，手上一刻没停，将旧刷头拽了下来放到口袋里。

······

“诺，就是这样。唉？到了。“阿壹将过程大致复述了一遍，车已经开到了嫌疑人楼下。

“昨晚复盘的时候，我记得不错的话，你有提过，嫌疑人和死者矛盾有一年多了吧？”我突然问阿壹这个问题。

“是的，一年多了，死者是嫌疑人的上司。不过根据公司员工的说法，好像也就是压榨加班之类的事情，应该，应该也不至于杀人吧。直接离职不就好了。”阿壹则表示很不理解。

我摆摆手，“队里其他人都通知过了吧，准备收网了。”

“通知过了。”

“走吧，让我们最后一次拜访这位，聪明的朋友——”

四、终章

很多天后，当我把玩着送给儿子的变色马克杯的时候，我又会想起那个下午，那个我用法律杀死一个男人的下午。

······

这个男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好似对一切都了如指掌，他为我们打开门，笔直地站着。上身的衬衫没有塞进西裤，耷拉在外面。没有太多表情，眉头却比之前锁得更深了。

我能听出他话语里的恼怒：“请问这次，是有什么事情呢？”

“我们谈谈吧，顺便等些人。”我从开口中挤了进去，“顺便来杯白开水。”

“我也要一杯。渴死我了。”阿壹跟在我后面说道。

他没有关门，轻轻将门掩上，说了一声好。

“之前这位林警官才来过，这次连张队您都亲自过来，不知道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嫌疑人就这么坐在我对面，环抱着手臂，口气比之前冷淡了许多。

“不急，等刑侦科的记录员来了后，我们再聊案子。现在，我只想和你谈谈生活问题。”我说道。

“生活问题？恕我抱歉，这个问题我想没什么好聊的。这是隐私问题。”他回答。

“你挺爱干净的？”我抢先问道。

“什么？”

“我看你的穿着打扮，家里的陈设摆列，都显示你是个爱干净的人。”

“也许吧。你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不，我只是不明白，这么爱干净的人，竟然会把自己的杯子分享给一个自己最讨厌的人。”

“什么？我不明白”他站起身来，“如果没有其他事情的话，请你出去！”

就在这时候，刑警队的人都赶了过来，十几个人瞬间就塞满了整间屋子。我走到他面前，“看来我不用出去了。”

他倒也洒脱，径直走到客厅沙发前坐下，环视我们一圈，视线最终在我脸上停下，“来吧，狄仁杰，说说你的发现。”

“好。我直接说我的结论，毒杀了正直科技有限公司副总裁的人，就是你，李志明先生。”我转头看着嫌疑人，“3月21日上午五点多，你来到公司，用乌头碱给他下毒，导致他急性脏器衰竭直至死亡。”

“可我那时候还在家里睡觉。”嫌疑人不慌不忙辩解了一句。

“你真的是在睡觉吗？其实大家都被你带入了一个误区。你无论是在公园锻炼还是去早餐店吃饭，时间线都不在你从离开家之后，而是在你杀了人，离开公司之后。”

“可是按照你这么说，我的牙刷使用记录又怎么解释呢，包括定位，可是明明白白显示在家里。”

“布置一个可以旋转的托盘，在旋臂上绑上一根铁丝，另一头缠绕在电动牙刷上，设定时间或者手机控制在合适时机开启，随着托盘的旋转，铁丝不断收紧，电动牙刷启动按钮则收到挤压开始工作，一般三分钟后电动牙刷会自动停止。没有人知道你其实是早上从公司离开，并故意在公园里和碰到的同小区住户打了几声招呼，忍受着在你看来没刷牙的痛苦，去早餐店吃了一碗馄饨。”

为了揭露他伪造不在场证明的把戏，我让阿壹拿出牙刷的检测报告，“这是检测报告，上面有一些你牙刷上的物质检测证明，这里面写的很清楚，你的不在场证明，是假的！”

众人表示疑惑不解，我乘胜追击，“任何人只要刷过牙，牙刷上都会残留一种物质——唾液淀粉酶，而这种酶，外部环境下只能存活24个小时。你说你今天6点起床刷牙洗漱，6点半出门。可是现在刚到晚上，牙刷已经拿去化验过了，并没有任何唾液淀粉酶的痕迹。你的供词里还写道，20日晚上加班后8点半才到家，现在也才刚刚24小时，同样也没有唾液淀粉酶的测定痕迹，我想你从20号加班后也是同样的手法，在外面吃了点东西后又返回公司，伪造已经回家的假象。如果我说的没错，你到现在都还没来得及刷牙吧。”

他坐在沙发上，整个人陷在中间，像是一滩正在融化的冰，“无论我刷牙不刷牙，这都只是我的个人习惯，并不能证明什么。”

“是的，张队，我们需要能证明作案的凶器，目前什么都没有检测到。”有位队员忍不住问了句。

“凶器就是桌上这个蓝色的马克杯。”我指向餐厅桌上的不起眼的马克杯，大家的目光随之看去。

“啊？不是红色的吗？”阿壹捂着嘴叫出声，“可是，可是他刚刚还用这个喝过水。是同一个杯子么？”

“是同一个，允许我来演示一下？”我看向嫌疑人，见他没反应后，我向马克杯内倒入滚烫的热水，蓝色的杯身开始慢慢转红，“这是个可以变色的杯子，表面涂上具有热敏反应的材料，一段时间不用后，颜色又会变成原来的样子。我想他在命案前的几天一定将这个蓝色杯子带在身边，并且故意让大家都见到。等到离开公司的时候，再灌上热水，等杯身变红之后带走。这样即使有人看到，也不会怀疑是同一个杯子。”

我看着嫌疑人接着说，“你是个聪明人，你一直致力于用小细节来迷惑大家。我想这个杯子应该是你一年前购买的，将煮的半开的附子草药倒在里面，每日浸泡。以致整个杯身的每个间隙里都布满了剧毒的乌头碱。这个蓝色的马克杯最终成了害死死者的杯具。如果我猜的不错，可能当晚你还请他喝了酒，在酒精的作用下，乌头碱的毒性被成倍放大，确保你的计划万无一失。”

“而至于为什么你喝了水没有事，我想也是因为在开水的作用下，乌头碱的毒性被抑制，你特意在阿壹的面前喝完了一整杯咖啡，应该就是不想让任何人猜到作案手法。但可惜的是，阿壹并不在意你喝了咖啡，他对你这红色的杯子印象却更深。因此也提醒了我。”

“说来说去，这些不过都是你的一面之词。”他换了个姿势说道，“而且，杯子你们可以拿去查验，看看是否有什么，什么碱。你说的这些，我听都没听过。”

警员刚要上前收走马克杯，我摆了摆手，让他们不要着急。

“乌头碱。它的性状呢，很特殊，几毫克就能快速致人于死地。我相信那个杯子，你从公司回来之后，就已经砸的稀巴烂，不知道丢到哪儿去了吧。”还没等他开口，我最后一段话给了他致命一击，“少量毒药，并不会致人死亡，但是有一种方法叫C18血液测定，是一种最新的对乌头碱类型毒物的检测方式，可以检测出人的血液中是否含有乌头碱。所以李明志先生，请和我们走一趟吧，我相信抽个血的话，一切就真相大白了。”

嫌疑人李明志此刻眉头一挑，眼眸睁的比平时更大了些，双手向膝间一放：“不用去抽血了，我承认。”

“是因为他压榨你太狠了？”我想搞清楚具体的前因后果，“其实你可以离职的。”

“离职？我真的可以离职么？”他终于开始有些表情，戏谑爬上他的脸，嗓门渐渐大了起来，“我走的掉么？他手里除了还压着我几年的提成奖金之外，还把我所有的研究成果据为己有。是，他确实是我的引路人、是我的半个恩师，没有他的资助我完成不了学业。可现在呢？我已经成了他的产品，一个用来赚钱的工具而已。去年初我就提了离职，他不仅不同意，还恐吓我没有他的授权，一项成果也拿不出去。那些项目成果都是我的，凭什么！——”

说到最后，他变得歇斯底里，双手不断挥舞，向我逼近直到被警员们拉开，最终还是被死死按在地上，望着这个前几分钟还文质彬彬的的男人，现在扭动着身体，上下衣衫也再不整齐，我看向阿壹，相顾无言。

楼下，阿壹给我递了一支烟，“张队，你是怎么想起来那根牙刷和马克杯的？”

“牙刷？他太爱干净了，证词的时间线也过于完美。我不相信太完美的东西，就像这件案子，太完美的证词和男人的情话一样，都不靠谱。至于马克杯？等你生个儿子你就知道了。”我苦笑着说道，“不过，李志明这个人可惜了，我看似找到了解开这一切的线头，慢慢将他抽出来。但其实所有证据就像一根根线条，从我的这头松开，却在他那头将他死死缠住。”

“那，什么c18测定法其实是骗他的对不对，是为了唬他。”

“胡说什么！真的有c18测定法，咱们法医中心就能做。不过我怀疑他之前给你喝的那个马克杯是他的备用道具。”

“啊？不是吧？快送我去医院，张队！”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