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同样看过《红楼梦》,我可能读不出李劼笔下的“贾宝玉的死亡准备”“林黛玉的爱情期待”“薛宝钗的生存策略”,但我知道经典之作肯定有其奥妙之处,作为一个读者总想尝试着去参透其中的一二。刚看完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与罚》,我不知道我看懂了多少,但我还是想谈一谈我的一点初浅认识。
主人公拉斯科尔尼科夫用斧头砍死了放高利贷的老太婆,也砍死了目睹现场老太婆的妹妹丽扎韦塔。毫无疑问,他杀人了,杀人有罪。即使在他杀人前并没有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他被旁人的闲言(杀死一个老太婆,拿其财产救助更多的人是一件好事)怂恿了,认为自己不过是杀死了一只虱子,一只不中用的、讨厌的、有害的虱子。可人并不是虱子,人的生命价值也不可以被计算。如果杀死一个人可以拯救很多人,杀人是否有罪?这是个道德哲学问题,功利主义主张“最大善”的行为,人的快乐与痛苦是可以换算的,凡是可以增加总体快乐值的行为就是善的,反之即恶。老太婆放高利贷,攫取广大劳苦大众的利益,杀死一个老太婆可以增加广大劳苦大众的“快乐值”,此为善举。功利主义之下,杀死老太婆的行为貌似被合理化了,可真的可以这么计算吗?人生而平等,每一个人的生命有且仅有一次,不论高低贵贱,理应同等对待。我坚信不管出于何种动机,任何人在任何时候都无权剥夺任何人的生命。
所以,杀死老太婆,此为书名之中的“罪”也。再聚焦到老太婆的妹妹丽扎韦塔,当主人公拿着斧头逼近她时,她脸上流露出稚气十足的惊慌神色,活像一个小孩子。当小孩子突然对一个什么东西感到害怕时,两眼也是呆定而惊慌地望着使他感到害怕的东西。真的不敢想象当丽扎韦塔僵在原地,手持斧头的拉斯科尔尼科夫怎么下得了手?他一定是失去理智了,杀人的他不再是人,而是一只发抖的畜牲。所以,杀死丽扎韦塔,他“罪”加一等。
有罪必然要受到处罚,摆在拉斯科尔尼科夫面前的无非是两条路:自首,服苦役,接受处罚;自杀,结束生命。有意思的是警方并未掌握确凿的犯罪罪证,拉斯科尔尼科夫为何不能够苟活?是恐惧,是无边弥漫的恐惧。此处可见能量守恒定律是真实存在的,拉斯科尔尼科夫在被杀者身上施加一种负能量,他要么承接同等的负能量,要么寻求一种正能量与之抗衡,把负能量消解。一开始,他逃避自首,他心存侥幸苟活,但毫无疑问,他背负的是胆战心惊,每一个微小的不利暗示都犹如半夜惊魂,再加上自我放大实现,如履薄冰的心理压力根本无法正常生活,只能被逼到精神崩溃的边缘。正如他自己最后体悟道:难道我杀死了老太婆吗?我杀死的是自己,不是老太婆,我就这样一下子毁了自己,永远毁了。
拉斯科尔尼科夫是渴望生活的,他企图隐瞒杀人之罪正常生活,但终不得;当然他也没有那个勇气自杀,特别是当他发现与索尼雅彼此相爱时,他渴望生活。他自首了,且服苦役期间有索尼雅相伴左右,7年苦役换来的是内心的平和以及心安理得的新生活。只不过7年,他甚至不知道,他不可能无代价地得到新生活……有罪有罚,能量守恒了。
所有人活着都需要空气、空气、空气……首先需要空气。一个好的国家,一个好的社会必须观照每一个群体的生活出路,人活着总要有一条出路。当得知妹妹因为支撑自己的生活费用要嫁给人品极差的律师时,拉斯科尔尼科夫的出路是砍死老太婆,夺得金钱,但他错了,杀人之后,他丝毫没有打钱的主意。正如他所言,我杀人的时候,我需要的主要不是金钱,而是别的东西。他憎恨的不是放高利贷的老太婆,他憎恨的是当前的社会体制以及权力话语体系,他尝试去突破某种东西,他尝试去反抗某种东西,他尝试胆大妄为一次去俯身拾取权力。当拉斯科尔尼科夫杀人后经历精神折磨时,索尼雅是他的出路,他说,我们都是被诅咒的,我们走的是同一条路,一个杀人犯和一个卖淫妇。他俯身去亲吻索尼雅,他说我不是向你膜拜,我是向人类的一切痛苦膜拜。同时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贫穷困顿,生活给到索尼雅的出路是在未经世事的年纪领取了黄牌执照;给到索尼雅父亲的出路是醉酒逃避,乃至被马踩死;给到索尼雅继母的出路是强迫子女在街边唱歌跳舞乞讨,把贵族的落魄表演得更彻底些,昭然于大庭广众之下,企图让这个国家的权力掌控者羞愧、无地自容,然而并没有。
人活着总要有一条出路,关键还是人,少关心些人类的命运,多关心些人的命运,只要还有的选,相信出路一定不会是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