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以画为题有《画壁》、《画皮》和《画马》。
前两幅画和《崂山道士》都在第一卷,不仅堪称压卷,放到整个《聊斋志异》十二卷里,也是最出色的三篇,大概是蒲松龄创作状态最好的时期所作。
如果三篇是在不同时期写成的,那么只能佩服选编者的眼光了。
《聊斋志异》蒲松龄书成之后,无力刊刻。要等到他离世五十一年后,由粉丝赵起杲(字清曜,山东莱阳人,1715—1766)出资雕版,首印成书,其中也颇多波折。
赵起杲是贡生,做过知县,官至严州府知府。诰赠通议大夫,顺天府府丞加二级。严州当时出版业发达,赵起杲开始刊刻《聊斋志异》。他应该是个清官,为了印书花光了自己全部积蓄,只刊刻了十二卷,“工未竣而赵氏病故,其弟臯亭(赵起杭)邀鲍廷博继其业始成。”赵起杲突然死于任上(乾隆三十一年五月十八日),十八岁的小妾陈氏为此自挂东南枝,因为穷,家人无力运灵柩回乡,遂赵起杲葬于严州南门外新安江畔。
小妾葬哪里了?这个就不知道了。
由此可以推测,赵知府因为缺钱做好了随时停工的准备,有可能按照自己的口味把聊斋篇目排列了一遍,重要的在前,能印多少算多少。
《画壁》中的两个人物“江西孟龙潭,与朱孝廉”初看,不可考。跟据蒲松龄的习惯,隐隐还是能看到映射的对象。
蒲松龄写的人物大都生活在顺康时期,可称之为“聊斋年代”,值得注意的是《聊斋志异大人》一篇,故事是由长山李化熙大司寇的孙辈李斯义讲述的。李斯义康熙二十七年春成进士,而蒲松龄在书中仍然称呼他李孝廉,可以推测《大人》一篇写于康熙二十七年前。
而我们已经知道《聊斋志异》蒲松龄在世时没有刊刻,所以,理论上说蒲松龄一直有机会修改的。那么,蒲松龄为什么没有修改呢?一个可能是:《聊斋志异》绝大多数篇幅都是在康熙二十七年前写成的,这年蒲松龄四十九岁,之后,创作动力和精力都会走下坡路,只是添添补补的写一下了。
再结合此前《耳中人》讲述谭晋玄和丁耀亢重合的时间顺治十八年,这年蒲松龄二十二岁,从懵懂少年蜕变成青年,写作将不再凭一时冲动,而是有章法可依,可以正式动笔了。
所以,聊斋年代的时间大约是顺治十八年到康熙二十七年。在以后我们分析《聊斋》诸篇时,这会是一个考量的基础。
说回《画壁》。
孝廉即举人,聊斋年代的山东朱姓举人,和小蒲有交集的并不多。
“客都中”就是临时居住在北京。
明清能北漂到京都的书生都不是一般人,秀才是起点,还要有家庭背景,要么进国子监,像《喷水》中的宋琬和他四弟,要么像《耳中人》丁耀亢那样的高考移民,而孝廉为的是更进一步考进士。
“偶涉一兰若”想都不用想,复习累了,换换脑子,出来放松,顺便到佛寺里求个签啥的。
人以群分,和朱孝廉一路的孟龙潭自然也是一位举人了。《聊斋志异》分卷随意,内容无内在逻辑,不一定遵循时间线,放在第一卷不意味着成文早。因此,至少在康熙二十七年前,朱孝廉估计就一直是孝廉了,否则蒲松龄会用更高学历来称呼他,对吧?
如此,山东朱姓名人,如朱鼎延、朱綵,中进士早于康熙二十七年,朱辉珏中举晚于康熙二十七年,朱廷璟(陕西渭南人,顺治十六年任登莱道副使)等时间地点沾边却中进士的人群可排除。
山东高唐县朱姓是大姓,除了前面提过的,其他高唐朱姓晚一辈的朱绂、朱缃、朱绛、朱纲、朱纬、朱纹、朱怀朴、朱怀栻、朱令昭都没有中举。
《画壁》说朱孝廉“客都中”,不提待考,为没考上留面子,松龄友朱缃之父朱宏祚嫌疑就大了,他兄弟四人,朱昌祚和朱光祚都没中举,只有他是举人出身,最后选官至兵部郎中,聊斋《老龙船户》、《外国人》已然记载了他的政绩,这次京都艳遇耽误了考试,小蒲就不好提他的名字了,但显然周边的人都知道,否则不会将孟龙潭的名字单列,而朱孝廉只提学历。
感谢浙江大学毛晓阳博士(《清代江西进士丛考》)和浙江大学邱进春博士(《明代江西进士考证》)。他们查遍明清江西3022名进士,而我自他们的论文资料查顺康江西进士录,没姓孟的!时间关系没细查,勉强肯定天启至康熙五十四年没姓孟的江西进士。可见孟龙潭也没考上。明清的高考资源高度垄断,孟显然不是来自科举世家,逆袭为举人,已经到达了天花板了,在正史中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但他有幸走进了蒲松龄的记录,成为中国第一个发现平行宇宙接口的人,尽管武陵渔夫可能更早,却没留下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