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大家好，我是一只手机。

当那个男人问老板：有没有电量足，有快充，网好，性价比高，性能够用，屏幕亮的手机？

老板推荐了我。

那时，2020年春节已经不远，我以为自己接下来最艰巨的使命，无非是帮我的主人在微信里抢红包、高续航刷抖音，以及群发拜年的套话。

当然，前提是，我没在主人回老家那拥挤的火车上，被人偷走。

然而，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买走我的男人，是个外卖骑手，他选择留在了武汉。

我最常打开的是美团骑手接单APP，我接过很多很多电话，还回过很多很多短信。

我见到了一座城市最深的夜和破晓的黎明，曾目睹许多人的悲欢、感受过动人的善意，也用我残余的电量消化过沉默的辛酸。

2

1月23日，这座叫武汉的城市，突然猛踩了一脚刹车。

人们一边茫然无措着，一边如潮水般从江汉路、吉庆街、户部巷和中山公园退去，退回到方寸之间的家中。

水、电、网络，还有外卖骑手，一夜之间成为维系整座城市呼吸最重要的基础设施。

封城无法赶回家的子女着急给独居的老人送蔬菜水果，怕老人年纪大了，没有吃的。

新手妈妈没有囤够奶粉和尿不湿。

困在宾馆里的旅人急需口罩。

隔离的新冠肺炎患者缺生活用品。

……

每个男人心中都有一个超级英雄梦，但我的主人从前大概不会想到，不用开上大黄蜂，有一天，只要穿上他的黄色外套，骑着黄色小电驴从天而降，人们就会冲他欢呼雀跃。

每一天除了APP上的订单，我都能收到不少加主人微信好友的申请，它们常常意味着五花八门的特别请求。

有人悬赏200块钱，请骑手帮忙买一箱螺蛳粉。可惜他跑了好几家超市，依然一无所获。

有一个女孩，要求他把超市里所有红烩味的乐事薯片都买下来。

还有不少“铲屎官”提出的，诸如送猫、铲屎、抓猫、送猫粮和猫砂之类的请求。

除了喂猫，他还收到过喂仓鼠的订单。顾客的家是密码锁，他进去之后，给她拍了视频。

“虽然是女孩的，可那屋子真乱”，我听见他偷偷地吐槽。

3

我收到的大部分订单，都产生于夜间，从下午六点到凌晨五点，随着提示音不断响起，那个男人也马不停蹄地奔走于快餐小吃、便利店、海鲜烧烤、地方菜和超市之间。

他们说，武汉是一座英雄的城市。作为一只外卖骑手的手机，我对此最深刻的理解，大概就是即便明天末日来临，这座城市的人们依然记得为今天晚上点上一份夜宵。

送吃的，也成为人们表达情感最直接的方式。

其实，在确诊病例持续上涨、医院最忙碌的时间里，一线医生们往往是顾不上订餐和吃饭的。

而我的主人也接到了骑手生涯里最壮观的一批收件人不明却又必须使命必达的订单——

素不相识的网友们开始组织“投喂”：热腾腾的盖饭、方便快捷的面包，还有奶茶和矿泉水，订单上只有笼统的医院地址，以及“辛苦了”、“加油”、“奥力给”、“注意”等备注留言。

正月十五元宵节，一位东北的小姐姐给中心医院的医护人员专门点了汤圆，接单后小姐姐还打电话给主人，请他一定要送到医护人员的手中。

一家酒店的店长收到订单，一看是支援武汉的医疗队点的，直接便宜了1000块，还送了几十份套餐。

一份送给住在酒店的医护人员的订单，收件的女孩站在主人面前，却不肯直接接过东西，说就放在我们两个人中间的地上吧，然后，她微笑着说了好多声谢谢。

他知道她在顾虑什么。那一刻，我看到这个男人的眼角偷偷地红了。

4

作为一只以电池高续航闻名业界的手机，每天瞅着经常摇摇欲坠的电量，我都忍不住想奋起罢工。

对于我的这位人形肉身的主人，此间辛酸更是不言而喻。

有一天，一个顾客目标定位偏差好几公里，当天大降温还下着大雨，顾客加微信发了准确定位后，他赶紧冒雨送了过去。而最后也不过听他在微信里对朋友说，哎呀，这一单的油钱烧得我有点心痛。

他也遭遇过有色眼镜。有的客户会疑虑地上下打量他，说你们骑手天天跑来跑去，会不会带病毒？

你们以为他不怕吗？我知道他怕的，但有更大的力量鼓动着他每天骑着小电驴在这座空旷的城市里风驰电掣。

这些力量的源头，是正月初九那天，他送了三百份餐到一家医院，临走前，医生突然向他鞠的一个躬。

是接到单后顾客马上打来电话：“美团小哥，外面风大雪大，路上注意安全，我多饿半天不要紧，现在武汉需要你们，所以你一定要注意安全。”

是每周帮一个老奶奶送菜过去时，对方递过来的一袋自己亲手包的饺子。

是女客户留言说，骑手小哥请把外卖放在门把手上。过去了后，发现门把手上挂着一个袋子，里面装了二十个3M口罩，还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感谢骑手小哥无私奉献。口罩不多，你们更需要保护。

5

根据美团研究院数据，封城期间武汉骑手共为医院、市民配送过396万单。从配送热力图来看，配送主要集中在汉口站、武汉站、光谷附近。

疫情期间，18.6%的武汉骑手日均配送距离超过50千米。配送货品的平均重量比往常（2019年平均值）增长了46.2%。

留在武汉的骑手中，超过一半骑手都曾配送过医院订单，其中，34.7%执行过三次以上医院配送工作。

从2020年1月23日到2020年3月30日，跑了最多订单的一名武汉骑手共跑3582单，平均每天接53单，轨迹遍布武汉的大街小巷。

其中83.3%的骑手，收到过用户加微信的申请。

从1月23日封城，到今天“解封”，我们一起见证了这座城市的一步步好转复苏。

我们见过那么多人留言高价求口罩，见过他们紧张地囤货；见过他们进入了沉默，似乎除了果蔬再无需求；也经历了最近，我收到的大餐（100元以上订单）、奶茶、热干面等等非生活必需品订单量上升。

虽然随着日常供应充足，线上订单开始下降。但天气渐渐暖和了，主人也终于有空闲停下车，好好打量这座城市。

作为一只手机，我也终于能够好好体现自己更丰富多元的业务能力，譬如拍照。

悠悠晴空下，路边的樱花一簇一簇在枝头热热闹闹地绽放，用力地提醒全世界，春天来了。

鹦鹉洲大桥底下，归来的广场舞大妈们戴着口罩起舞。

龙华寺里，诵经人虔诚地双手合十祈祷。

江滩边，棋局摆开了，踏青的人三三两两，还有人吹起长笛，和云和燕飞。

商铺也开门了，超市门口车来人往。

他不再显得那么重要了，这座城市回来了。

但我知道会有人记得，他曾经怎样孤独地奔走在这座城市，抚慰了另一些惶恐与孤独。那些急迫地拜托他的人，那位对他鞠过躬的医生，那个让他长了见识“女孩的屋子真乱啊”的姑娘。

如果有一刻他们还可以擦肩而过，他们大概认不出、也来不及辨认对方。纵使相逢应不识，那一年的冬天，他尘满面，这座城市鬓如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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