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走不下去了

林子搬家了。

从市中心别墅到郊区蜗居。

今天早上跟我打电话问我有没有时间去帮他,掐指一算,果断拒绝,然后问她,老彭不在么?

她没说老彭的事,只是嗯一声告诉我说,新房子揭锅底的时候叫我。

巴洱在一边瞪我:“哪壶不开提哪壶!”

“有啥不能提的。”

我和林子认识是在酒吧,那是我第一次去。

灯红酒绿,烟花三月,领路人巴洱和胖子夫妇转眼消失在茫茫人海,我就畏畏缩缩怂在吧台点咖啡。

服务员满脸鄙夷,回我一句这里是酒吧。

酒吧怎么了?酒吧就不能有咖啡?

她又白我一眼,问我,“白开水要不要啊?”

我气势汹汹的回她,“这里是酒吧!”

“啧,一打百威?”

“不要。”

“崂山?”

“不要”

“冰锐?”

“不要。”

“冰锐是甜的。”

“哦,那我要菠萝味的。”

“滚蛋。”

这就是林子了。

开着他爸的宝马X5来这个没有她家郊区别墅大的酒吧做服务员,被我们调侃X5油钱贵还是服务生工资多的时候。

她都露着小虎牙哈哈大笑然后不准痕迹的带走话题。

事后很久我才知道,那个酒吧就是她爹的,气不气?

那些时候初次品尝夜生活的味道,发现比去巴洱的咖啡馆舒服多了,隔三差五有事没事,巴洱就带着我往那里跑。

有时候就会碰上林子的男朋友老彭。

但很奇怪,每次老彭都是醉醺醺的,趴在吧台上休息,林子时不时过去看看他和他说说话,更多时候是在不远的地方托腮发呆,眸子停在稍稍偏离老彭的身后,眼神涣散。

我和老彭接触不多,偶尔在咖啡馆和巴洱或者老妹说起的时候,她们都会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摊手感慨道,这也没办法嘛。后再也不提这些事。

不想,胖子夫妇却对老彭相当感冒,勾着我脖子就要和我说这些个八卦。

老彭是农村人,在读大学时候认识的林子。

当时的林子正是年少轻狂,身为姑娘,活跃的像是训导主任,学校有什么活动都要有个林听安的名字。

于是有次整顿宿舍脏乱差,林子带着一队学生会成员意气风发,从女生宿舍一路扫荡到老彭宿舍,在老彭床底下发现两把西瓜刀,带把半米多长。

接连几天毫无收获的学生会顿时神采奕奕。

推搡着老彭去校务室,接着通报,批评,处分,最后请了家长把刀带回去。

我寻思这管制刀具吧,不能上火车,不能上地铁,再严一点,这东西公交都不给上,老彭家长是怎么带回去的?

巴洱和我纠结一样的问题,顺便带着老妹一同去了酒吧找老彭,我好奇心顿时爆炸,跟咖啡馆伙计交代一下,转头跟了上去。

结果,果然没碰上老彭。

正好下午的时间,酒吧人不多,林子趴在平时老彭趴的地方发呆,看着我们无精打采的打招呼。

说明我们来不是为了酒,她眼神更暗淡一些。

说明我们来问老彭的事,她腾地做起来,又是给我冰锐,又是给巴洱和老妹咖啡。

我瞪着眼睛不爽问她,不是没咖啡?

她莞尔一笑,说是老彭也觉得这里应该有咖啡。

咦~?

说起来,我们没谈多久的时候,老彭来了,我们就干脆直接提问了当事人。

老彭骚骚脑袋,“这个啊,我不知道啊,反正他们来了,我省了个邮费。”

众人皆醉。

巴洱不服,强撑着继续问,那你爸妈的来回路费,不比邮费贵啊!

老彭点着指头算了一下,拍桌而起,对啊,那我妈不是赔了?

巴洱吐血身亡。

接着他又骚骚头,忽然想起什么,抬头看眼林子,傻哼哼一笑,抿口酒继续说,“管他呢,反正我赚了个林子,我妈赔让他赔。”

林子娇羞,柔弱弱给了老彭一拳转过头擦杯子。

狗粮一撒,全军覆没,巴洱死无全尸。

老彭接着悄咪咪的对我们说,那两把刀被他藏的好好的,那可是信物。

众人死无全尸。

林子当年意气风发的时候也未曾想过会栽到这个傻小子身上,现在的小女人姿态,我怎么也想不到胖子夫妇说的那种威风凛凛。

这事儿我是没敢问的,时间久了,巴洱耐不住,趁着老彭没在的胖子生日,开口问起来。

林子喝了一瓶冰锐,淡妆的脸上粉扑扑的,被酒吧的灯照下来,显得有点复杂。

林子认识老彭是个意外。

这是林子的原话。

带着学生会扫荡宿舍楼的不是林子,林子也没有胖子夫妇说的霸气侧漏。

林子只是在对老彭的事情上,格外不近人情一些。

那天是林子的代班,学生会主席跑去撩汉,丢下这个吃力不讨好的工作给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林子。

那,按照这个套路来,老彭先是西瓜刀送业绩助攻,接着撩得美人归,顺便省了邮费,简直美滋滋!

老彭看起来呆傻傻,情商不可小觑啊!

林子满脸嫌弃的瞪我一眼,说她刚见到老彭的时候,彻底刷新世界观,什么是世界上最邋遢的人?宿舍里的烟味和臭袜子的味道仿佛就是在告诉自己,就是面前这个人。

于是,老彭就被通报批评了。

为此,他不得不来回奔波找校领领导消记录。

可问题是,领导才懒得管,丢给学生会审核,会长忙,转手又留给她。

林子琢磨这事要给他一个教训,不能给学校抹黑,干脆请家长。

家长请来了,风尘仆仆的中年夫妇看着和自己奶奶一样大,满目慈祥的看着老彭,说可算是找到机会来看儿子了。

老彭窃喜,回了句,这下邮费不用我出了。

林子愧疚不已。

老彭接着说,妈,我不想考研究生了。

老妇人着急,脚在原地踩了几踩,可嘴上说不出话来,末了,旁边的男人掐灭烟头说,不碍事,有钱。

老彭想了下又说,太累了不想学了。

男人愣神,重新点了一支烟说,那就不学吧。

老妇人埋头给老彭整理T恤,笑道,那就不学了。

林子说,她这时候才想起来,搜出来刀片的那张桌子还是挺干净的,那张床头还挂着两双袜子。

林子觉得要是不让请家长,说不定老彭没机会说这些话,就去考研究生了,他成绩可以上研究生。

不能因为自己任性,让国家少了个栋梁对吧。

心一横冲上去,随口编了理由怂恿他说,研究所可以拿奖学金,所以,干脆考研究生试试吧。

老彭一脸你新来的表情,半晌才说,他就是靠奖学金过活到现在的。

送走老彭父母,林子和老彭站在车站口各怀心事。

最后林子先开口说对不起。

老彭挥挥手说没事。

林子说今天天气不错。

老彭看看阴天又看看林子,抓抓头说要回去收衣服。

林子最后问,你怎么不考研。

老彭想了下说,我就两双袜子,读研时间长,不够换。

林子,卒。

后来俩人还是在一起了。

林子不甘心老彭的好材料浪费,加上不知名的心情,自告奋勇加入读研大军,一有不会就仗着职务方便,直奔老彭宿舍问。

老彭不胜其烦,最后同意,好,读研,随便读读。

于是,某年年二月末,林子成功考研,老彭失败落榜。

林子哭着问,你不是说你一定能考上的?

老彭说,学习这件事他做了十几年,早就累了,他想换个差事了。

林子问,什么啊。

老彭说,喜欢你。

听到这儿,四下无不是唏嘘声。

于是老彭在这个二线城市做程序员,林子在这里上研究生。

日子潇潇洒洒,老彭每个月还能寄回去两千块钱,然后加上林子每个月的五千块钱生活费,勤俭点,还能出去旅游啥的。

我认识林子那会儿,林子刚刚毕业,不想去老爸分配的公司当甩手掌柜,选了这个酒吧服务员。

说是服务员,每次我都看到店长听她使唤。

啧啧,资本主义。

最后,大概林子他爸真心觉得油钱出的比工资还多,很干脆的召唤她回浙江大本营。

林子不去,最后一次是因为,她爸通过店长手机联系到林子,下一秒就砸了店长手机,热腾腾的果8,我看看手里的5S,默默揣进兜里。

后来怎么样,我不知道。

总之那个大老板一时兴起开的酒吧没再开张,胖子夫妇重新缩回咖啡馆里消磨时光,嚷嚷着咖啡馆里也备点酒算了。

我是后来从他俩这儿知道这事,因为这次做的过火,她爹停了林子的信用卡和零用钱。

老彭不在家,家农忙,老爹崴了脚,回去帮忙。

林子打电话问老彭,怎么办?

老彭在那边深吸一口烟,说没事,等他回去。

第二天林子账上多了两千块钱。

林子也是在这不久后决定搬家的,那天是17年的9月1号,他们大学毕业两年又三个月。

那天我没去,老彭没去,胖子夫妇没去,巴洱倒是带着咖啡馆的服务员去帮忙。

新家是在东边的开发区。

四十年历史的家属院,一梯四户,公用两个卫生间的简陋环境,对了,木头门插销锁,出门再需要一个老式挂锁。

揭锅底的时候陆陆续续去了些人,都是我们认识的。

胖子夫妇,巴洱,家妹,还有调酒师诗哥和另一个服务员安哥。

少了老彭。

林子和大家攀谈,我来回打量这个二十多平的小房子,东西不多,但挺温馨的地方,特别是占了客厅一大半的银灰色地毯搭配灰棕色落地小沙发,沙发对着36寸电视以及旁边的PS4,想想都幸福。

更别说和喜欢的人一起住了。

两个月后,老彭回来了,迟到了五个星期。

和林子在咖啡馆碰面。

因为各种猜测下,气氛相当诡异。

我和胖子打赌,老彭来提分手。

胖子仗着小道消息不服气说,铁定来求婚的。

结果,我赢了。

老彭离开这里后,从此了无音讯。

林子哭的稀里哗啦直到半夜,我拿着赢胖子的二百块钱,坐在副驾驶,驾驶座上的巴洱给我使眼色问我怎么办。

我呢知道怎么办,回家呗。

到了开发区的时候,林子恢复的差不多,开门让我们进去坐。

屋里变化不大,电视开着,旁边的书架上放着两把明晃晃的西瓜刀,旁边一个随便翻开的手账本。

林子瞟一眼,说,这就是老彭屋里搜出来的管制刀具。

我问,不是他爸妈带走了?

林子说,上不了火车的,她在老彭走后追上去用二百块钱换的。

于是,困扰我许久的问题终于解决,那两把刀果然是带不出去的。。

手账本是林子上大学那段时间的日常,直到最后一页我看到这么一句话——

「我们走不下去了。

分手吧。

虽然我想等你回来再说,说不定还能吃一顿散伙饭。

可我好怕你不回来了。

所以,我写了这封信。」

我看了落款和时间。

林听安,2017年6月15日

我问她,写到这里,根本就是不想寄过去吧?

她把两把刀收拾起来包装好,放到不起眼的位置,不着痕迹的从我手里接过手账本合上,那一声像是紧紧关上的心门,让人感到绝望。

“这封信寄出去了,老彭就真的不会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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