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两年前的春天，侍德忠从镇上回家的时候，就闻到了莲根从腐烂的稀泥里悄悄往外冒的气味。可是，春雷早已来了，已经来了两次了，还不见曾经那一田田碧绿的荷叶。侍德忠的心，便又慢慢地沉了下去。

可是，今天晚上。这似圆非圆的月亮，把村子照得分外明亮，侍德忠竟然透过密密的芦苇从，看见一田田碧绿的莲叶，在明亮的月光下，轻烟曼拢，他仿佛看见了一田田鲜艳的荷花，看见一个小女孩手里拿着一个莲蓬，就那么脆生生地咬了起来。侍德忠不觉加快了脚步。

“阿雀！”驼背打了一个喷嚏。侍德忠才想起身后跟着一个孩子，一个挑着孩子的驼背鞋匠，于是他停下脚步，并加快脚步往回走了几步，说：“对不起，我只顾自己走，忘了身后的你们。”说着，他想去取驼背的扁担。

“侍老师，您没挑过扁担，不会挑，还是我自己挑吧。”

“笔直往前走，再走七、八分钟就到了。”侍德忠说着，侧身让黄国庆走到前面，他跟在后面。

侍德忠两眼盯着竹筐。月光下，孩子安静地甜睡着，一只小手放在嘴里。

这时，侍德忠才想起还没给黄国庆介绍自己家里的情况，为了让黄国庆到时不要太茫然。侍德忠开始给黄国庆介绍他家里的情况。

4.2

“我家中只有一个老岳母和一个女儿。女儿叫翠屏，二十六岁，从小得了小儿麻痹症，最近性格变得有些内向，不愿与人交流。要是以后相处中，女儿有什么冒犯的地方，请你多多包涵，其实，她心地非常善良，纯洁。”

“放心吧，侍老师。”

黄国庆低着头，月光把他的影子扯成了一张弯弯的弓。这匍匐在地上的弯弯的弓，忽然扯扭了一下，像要张弓，因为缺乏力量，终究没能把弓张开。

黄国庆扭了扭头，依旧回过头，匍匐着，气喘吁吁地往前走。黄国庆边走，边腾出一只手抹额头上的汗水。侍老师看在眼里，心里一阵阵地惊惶。这不是恐怖的惊惶，而是他对自己内心的一种惊惶。这惊惶，让他急步跑过去，硬把扁担从黄国庆肩上抹了下来。

“黄师傅，歇一歇吧。”说着，侍老师指着前方路边上一家亮着灯火的人家说，“前面就到了。”

4.3

黄国庆蹲在竹筐边上，伸手轻轻地摸着孩子的小脸蛋，用他老家的土话叽里咕噜地说：“丫头啊，爸爸沾你的光了。难怪那个算命瞎子说，你是菩萨送给爸爸的小仙女。”

“哇——哇——”孩子忽然大哭起来，象一个初生婴儿首次来到人世一样地哭泣着，响亮的哭声，划破夜空，惊飞了路旁庄稼地里几只不知名的夜鸟。两只乌黑的眼珠，在月光下发出闪亮的光芒。

侍德忠急忙抓起扁担，想放到自己肩上，驼背死死地拉住扁担，不让侍德忠放到他自己肩上。侍德忠只好轻轻地把扁担放到黄国庆肩上，然后，他走在前面带路，两三分钟就到家了。

一路上，孩子一刻不停地哭泣着，到家门口，哭声没停，却微弱极了。

4.4.

“妈，快给这个孩子准备一点吃的。”侍德忠不等黄国庆放下扁担就冲进家里，老岳母正在收拾碗筷。

“我们还以为你今天不回来了。什么孩子？”

“你先给这个小孩弄点吃的吧。”说着，侍德忠拉着丈母娘的手，来到竹筐边。

“哎呀！这孩子饿得不行了。”说完，老外婆转身就进屋去了，眨眼功夫，她又颠颠地跑了出来，手里拿着一只小碗，碗里放着一把小勺子。

“来，老外婆给您先喝点糖水。”

孩子竟然机灵地张开了小嘴巴。

老外婆的糖水一勺子一勺子地喂进孩子的小嘴。半碗糖水喂完了，孩子对着老外婆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外婆乐得急忙把孩子抱起来。

4.5

黄国庆从放下扁担那一刻起，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弯着腰，驼着背，两只手搭在修鞋的小木柜上，扁担还没有抽出来。扁担两头依旧挂着竹筐和他的家当，只是，此刻的竹筐空空荡荡。

黄国庆抬起眼皮，看见老外婆把孩子抱进屋子，不知道自己该跟进去还是怎样，侍老师好象把自己忘记了，他跟着老外婆进去后，一直就没出来。

正当黄国庆不知所措的时候，侍德忠抱着孩子出来了。

“黄师傅，对不起，让你在外面等了这么久，赶快进屋子。”

侍德忠把黄国庆领进屋子，让他坐在茶几边的椅子上，这时，老外婆端进一盆水，水里放着一根崭新的毛巾，说：“小黄，先洗洗脸吧。”

黄国庆急忙谢过老人，把手伸进面盆，面盆里的水，立即成了一盆乌黑的水，黄国庆羞愧地侧着眼睛望了望老人，老人笑着说：“要不，先到水龙头去冲冲吧！”

“好！”黄国庆窘迫地跟着老人来到厨房外面一个水池边上，老人替他拧开了水龙头。

水哗哗地流下来，黄国庆索性把头也伸过去了。

“天还凉，不要冷水洗头，小黄。”

“没关系，我这一身灰尘。”

“我本想让你先吃晚饭，然后再洗澡，要不先洗澡吧。”老人慈祥地说。

“太好了，谢谢您，老外婆。”

“德忠，你来照顾小黄洗澡，我去给他找点换洗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