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时候,一件事情能让人想起往昔的日子,勾起那埋藏在记忆深处的涟漪。譬如——拍蒜瓣,常让我想起我的爷爷。
爷爷是厨师,在当时的农村,还不流行去酒店吃饭,谁家有红白喜事都会盘上几个大灶,请上两三个大厨,然后租来桌椅和餐具,自家院里便可吃大席了。爷爷便是受欢迎的大厨之一,他有一套做饭用的勺子、铲子,用一块布包起来,不管去谁家帮忙都随身带着,就仿佛行走江湖的大侠佩带的宝剑。做饭时通常需要拍点儿蒜瓣,轻轻用刀背一拍,蒜汁便会流出来,蒜皮儿也变得好剥了。小时候,爷爷去各家做大厨时,五六岁的我常常是跟着的小尾巴。爷爷在做饭时,常会切给我一大块炖好的瘦肉,或者抓给我一把裹着糖的花生仁儿,我便满足地坐在旁边的小凳上吃吃玩儿玩儿。做大厨的报酬也不过是一两条香烟,一些吃食,但更重要的是乡亲邻里间互相帮忙的心意。那个时候,爷爷炕上的柜子里,有各种各样好吃的,当孩子们聚到一起时,爷爷便会打开柜子分发。直到今天,记忆里还有花生糕香香的味道。
爷爷右手的食指少了一节手指,圆圆的没有指甲。据说年轻时候用铡草的铡刀切断了手指,这样手指不能扣扳机,便不用应征入伍了。在战争年代,有英雄,也有普通百姓。没有人喜欢战火纷飞,但都同样渴盼亲人相聚。童年的我没有问过,不知道爷爷铡断手指是自愿还是被迫,但十指连心的痛肯定是有的。也许是有需要照顾的家人,也许是怕在战场丢了性命,也许只是从众而为,但都不得而知了。
夏天时候,爷爷躺在外间的小床上乘凉,我们小孩儿爱围在床边上,拽他胸口和腋下的毛,或者挠他身上长的“肉猴子”。奇怪的是,爷爷仍能照常睡觉,并不觉得被我们打搅到。
不听话淘气时,爷爷也会揍我,那时候,他便拉起我的一只手,我知道没好事儿就跑,但手被拉住了,只能绕着爷爷跑圆圈。爷爷的手打在屁股上是不疼的,但每次还是会跑。
再大了两岁,上了小学,有了作业,不能整天混在爷爷身边了。记得二年级的冬天,我回家告诉爷爷,老师要教算盘,让每个人都带算盘去学校。爷爷吃完晚饭便出门了,回来时候,从外套的大口袋里掏出一个可爱的小算盘,摸上去还有冬日风雪带来的凉意,我真是喜欢极了,正是我想要的样子。
有一次我着凉了肚子疼,爷爷让我躺在暖炕上,把手在炉子上烤热了给我按肚子,他说这样能把凉气按出去,肚子就不疼了。果然,有气体排出之后,我感觉肚子舒服多了。那时候,我觉得爷爷甚至能当医生。直到现在,我自己做了妈妈,孩子说肚子疼的时候,我也让他躺在床上,学着当年爷爷的样子,给他按肚子。
后来,爷爷有时候住在大伯家,有时候住在二伯家,不能每天都在一起了。上了初中,我只有星期天才回家,见爷爷便少了。再后来,我上了高中,每个月才回家一次,见爷爷更少了。
后来,爷爷病了。
最后一次见到爷爷时,他的脑门上有个大包,走路都需要人扶着。爷爷看到我从学校回来,激动地拉着我的手,想说什么,却嘴唇颤抖说不出来。他可能是想嘱咐我好好学习,可能是想问问我在学校过得好不好,也可能是预感到来日无多,想跟我告个别。从那次周末离家后,不到一个月,爷爷便走了。
从那时起,我,没有了爷爷。
我只能写下这些文字,思念天堂里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