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鲁迅研究学术论著资料1》中,翻到一篇《读《伤逝》的共鸣》,作者李荐侬。文章百分之八十用来复述涓生和子君的恋爱、同居、分离和死讯的故事,还较多引用原文,到了末四段才谈到自己的共鸣。
文中有这么一段。
吴稚晖先生说:“男女之爱,纯粹止有性欲,可不问其为胡同丽之老爷,为游艺园之姨太太,为高尚之夫妇,为同死之情人。”这话我以为无论如何,颇藏一点真理。试看涓生和子君之爱,开头如渴如饥,由恋爱而同居,由同居到离异,虽然他们的分离是为着生活的压迫,乃不得已的,然而以前也许受了“性欲”的使命过于勇敢,而忘记了一切罢?要不然,涓生大概也不会悔恨地说:“这是盲目的爱!”
李作者大概以为涓生之前受“性欲”使命而勇敢而忘记一切,因而悔恨“盲目的爱”。然而,涓生所悔恨的盲目的爱仅仅于此?我看不见得。
我承认这盲目的爱中包括涓生因为性欲而勇敢而未多考虑其他因素。
但这盲目的爱更多的是说,在爱的辉芒中没有看到经济之于生活的重要性,或者更深一步讲,没有看到内在精神层次一致的重要性而盲目冲动的与子君结合,之后又自以为清醒的离弃子君。
早些年有一篇被很多人转载和分享的日志,大意是分析热播一时的80后电视剧《奋斗》中陆涛为什么不爱米莱而爱夏琳。文中提到“门当户对”:陆涛与夏琳有类似的记忆,与几近共同的目标并且都为之努力奋斗,大致上属同类人,同一阶层同一世界的;不论家境还是精神性格。而米莱家境优越,她想要什么可以轻而易举得到,不必辛苦努力和艰难奋斗。她爱陆涛但未必可以在精神上理解陆涛的奋斗行为及情感,他们不属同一世界。但米莱的悲剧在于她那个世界的男人们她都不喜欢。
婚姻与恋爱,与物质基础的关系,在先前读《北极光》时就粗浅的疑虑过:爱情意义与现实生活,爱情与婚姻。婚姻一定要有爱做基础吗?如果不是以“爱”做基础吗?那又是什么呢?无休无止的无回答的问题中(自己无法回答)。一般讲,婚姻还是要有“爱”做基础的。但仅有爱做基础不够吧。婚姻要想长久大概除了有“爱”和适当的经济之外,还要有原本相近或相似的精神层面的门当户对,以及在此之后“更新、生长、创造”(即经营)。
涓生与子君的同居虽没有仪式上的结婚程序,但其结合和后来的生活就是婚姻。可能有人说,涓生与子君恋爱时,“谈家庭专制,谈打破旧习惯,谈男女平等,谈伊孛生,谈泰戈尔……”是有共同话题的,是由精神共鸣的,但事实上并不如此。
从一开始就是涓生在讲,“破屋里便渐渐充满了我的语声,”而子君呢,“她总是微笑点头,两眼里弥漫着稚气的好奇的光泽。”她在涓生讲给她这些之前是不曾接触到的。通过涓生,子君了解了并且接受这些新事物,而且做了实际行动——离家出走,与涓生同居。子君出走的行动从后来在家庭中对自己的准确定位看并不盲目。她爱涓生,所以希望并努力给涓生创造一个幸福的家,她自己也在操劳中获得实现自我价值的幸福。
盲目的是涓生。
他看不到自己未去经营家庭反而埋怨子君没有发展超越家庭的更高追求。
不是子君在经营家庭,他怎能有空思考更高精神层次的问题呢?
没人管理家庭都无法继续下去如何还谈什么精神,诺拉与文艺?
盲目的知识分子涓生也没有看到,以子君的原有识见是不可能超越家庭追求更高精神的发展。
就好比高中生与大学生相处,并不在于说学历,而是指高中生没有经历过大学校园环境这个氛围的熏陶,谈论很多问题时,在思想上无法理解或者高度达不到。我在寒假实习中深有感受,我们所关注的事物、所讨论的话题,对相同事物的见识和看法都可以看出明显差距。之前我还不以为然,学历代表什么,至此明白学历至少还是起作用的。夸张来讲,有小学文化的家庭主妇与大学教授两人若是结合,一人整天白菜油价涨了,鸡蛋涨了,肥皂剧八卦新闻;一人整天最新科研成果学术前沿理论,国际时政与新闻,日子能长久才怪呢。因而子君在组建家庭后关注油鸡阿随,与官太太明争暗斗,而不再关注文艺和新思想也是可以理解的。
作为妻子,子君做的尽心尽力,一点不差:“我的食品却比在会馆里时好得多了。做菜不是子君的特长,然而她于此却倾注着全力;对于她的日夜的操心,使我也不能不同操心,来算作分甘共苦。况且她又这样地终日汗流满面,短发都粘在脑额上;两只手又只是这样粗糙起来。”
子君在涓生被辞退后主要是发觉涓生与她冷漠后,试图以爱缓解涓生的生存压力,重新激活涓生爱的热情,“她从此又开始了往事的温习和信的考验。”子君努力经营家庭实现着自我价值,并努力用她笨拙而缺乏诗意的示爱方式试图给涓生温存却引起涓生的反感。
表面看来,经济的窘迫是导致他们婚姻悲剧的原因,其实细看,经济只是加速那个家庭的崩溃,在经济破产之前这个家庭赖以生存的——爱的——基础就已经摇摇欲坠了。而爱的摇摇欲坠恰恰是因为当初精神层面的不平衡,倾斜的爱。
子君失去涓生的爱,回到父亲家里不久就死了。子君大概回家后受到传统旧家庭的议论,以致精神上本来就失去爱的支撑,加之无力应对来自外界指指点点的议论而走向悲剧。但是现代社会,父母大都很开明的吧,在出走、结婚这类大问题上,最好还是多与父母商量,多与他们沟通,多考虑家人意见,没有大的冲突没有压迫何苦与父母抗争出走,伤他们的心。即便在外面失去了爱情,回到家里也还有父母的爱,还有温暖吧。
相信老人们的话:门当户对。绝对没错。包括物质经济和精神,以及合适的差距范围内。特例除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