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生共卿好

我被时光的洪流推着往前,已经推到命运的岔路。虽不知前路如何更难守退路,但好在终于可以不用纠结其他,因为不管怎样,你离开我,已成定局。

其实好想问问你,他是个怎样的人,他对你好不好,他喜不喜欢你;他会不会知道你晚上睡觉不安分,喜欢把手从被子里拿出来;你睡觉质量很差,睡不着会一遍遍起来喝水上厕所;你无辣不欢而且饭桌上要给你准备一杯蜂蜜;你吃饭极慢所以要陪着你慢慢吃,因为一旦周围人吃完了你也会立马放下筷子,不过我们在一起几年后你都不管我是不是在等你了;你有过敏性鼻炎,换季时一定不能做家务因为灰尘大……

如果他不知道,你也不会和他说吧。你从来就不会表达自己。

镜子前的刀片躺在水渍里已经生了锈,你不知道。从知道你要走到你离开的那一个星期,我每晚都在镜子前拿刀片比划着镜中人脖子,却又放下了。我一直觉得拿自己去威胁别人真是可笑。因为结果好像就只是为了证明自己的不堪和卑微。最重要的,我不想让你为难。

还想过把刀片放在别人的脖子上威胁你,却自己笑开了——你说放开他,你愿意留下;或者你说今日即便你要屠城也留不住我——我笑我的愚蠢……

算了,都过去了。既然当日你离开时我装的大大方方那么后来也不会再突然出现在你的面前要你跟我走或者怎样,你一直以为我好面子,可你不知道,我对旁的事物的冷漠和无动于衷是因为不在乎,对于你,我其实是太在乎,所以束手无策,因为束手无策,所以手足无措,因为手足无措,所以怕弄巧成拙。

没注意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家里的电话越来越频繁,而你沉默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你不抽烟也不喝酒,有心事就看着窗外发呆,你不说话的样子常常叫我想起母亲,想起母亲养在窗台上的白茉莉。我常常怀疑你是不是有灵魂出窍的本事,有没有可能你就那么坐在那里可是你的灵魂已经飞跃太平洋或是横跨亚欧大陆到达我到不了的远方。

七年前的一天,我一个人在太平间门口站了好久,太多的哭泣吵闹人间悲喜剧在我面前上演,我很难过,我连哭出来的力气都没有。出来时天已经黑了,你穿着大红色毛衣坐在花坛边的台阶上仰头看天上的月亮。那时我还不认识你,我只是看到了一个人,我想有个人陪我。于是我在你身边坐下,过一会儿,你把我的头靠在你肩上,我们坐了一整晚,直到后来相互依靠着睡去。

那不过是一次萍水相逢,我们连话都没说上一句,我并不奢望与你再见,可是在后来每一个我觉得孤苦难撑的夜晚回望过去,觉得生命最大的慰藉便是母亲去世那晚在医院门口和我一起看了一晚月亮的女孩。她发间的清香和透过厚重毛衣传来的阵阵体温从此成为我的心底最深处的气味和温度。

半年后的春天,在水街夜市上,我端着一碗面呼哧呼哧的吃的正带劲,不提防腰间被人一撞,我警觉的伸手去摸钱包……当那伙人在水街街尾从四面八方把我围起来时,我还在虚张声势:“钱包还我,今天的事,姑奶奶就不追究了。”尽管当时我已经意识到那个小偷把我带进了一个圈套里。

最后我没有要回钱包,我躺在冰凉肮脏的水泥地上,看见天上那轮弯弯的明月,高高的挂在天上,永远不食人间烟火,不知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我突然又想起医院门口那个女孩,想起她身上的清香和温暖的体温。然后我好像真的闻到了那清香,我偏过头就看到你明亮的眸子正惊愕的看着我,接着整个巷子都回荡着你的叫声:“啊!救命啊!”后来,你很好心的带我去了你家,一住,就是五年……

很久很久以后,有一天我们喝多了,说起从前,我说起母亲的死,说起那个在医院里的看月亮的晚上。你说:“阿芒,我老觉得我很早以前就认识你。”我笑着说:“这话留着下辈子再说吧,下辈子,我为男,你为女。我们从小就认识,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我娶你。”你很夸张的笑起来:“哈哈哈……你的语气像是在回忆这辈子的事似的……哈哈哈……”我看着你的笑颜一时神思恍惚,我也不知道那句话有没有说出来。其实我多希望是这辈子的事。可是这句话,不说你也是懂得的吧。

初芮给我打来电话的时候我正盯着窗外发呆——你的离开像是抽干了我生命里的意义,余下的时间便是每天看着日出等着日落,偶尔会很好奇的想曾经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是怎么过的,为什么五年好像只是弹指一挥间。至于你离去后的日子,我像是卡在了时光的河流里——不上不下不进不退。好想就这样溺死。

初芮问我去不去你的婚礼,我低头用脚将地上的卫生纸踢成一堆,假装踢的很认真的样子。又想起她看不到我,便不再假装,咬着嘴唇不知该说什么。只听那边喂喂两声,然后一声清咳,有点尴尬的语气:“虽然我是她的好朋友,可是吧……其实,我觉得这样可能不是很好,你如果不想的话我去帮你和她说。嗯……就是,她想让你给她当伴娘……嗯……还有,她非要我和你说你的礼服是淡紫色鱼尾裙。”

对了,我们是约好二十七岁时去拍婚纱照,你穿紫色婚纱,抹胸长裙裙摆要摆成层层叠叠的波浪形状,坐在裙子里如同坐在紫色的花海里一样;我穿深V鱼尾长裙,你喜欢我穿那种贴身紧致的衣服,你说这样才能衬出我都婀娜身材,你说我的裙子要配很长很大的裙摆,你要我享受众人歆羡的眼神。我们约好要在芒种那天去拍,作为我们在一起五周年纪念日,想到这里,我手忙脚乱点开电脑,却发现时间已经跳到14年8月。于是我听到心底一声叹息:原来已经八个月了啊……

去年圣诞节后你对我说要走,我就在想这一天终于来了。你从不对我说家里的事,我也从来没有问过。所以直到你走了很久以后,我才从初芮那里零星听到一点:原来你也曾以死相逼说终身不嫁,原来你曾经摔伤了腿是真的从楼上跳了下去,原来那次你说为我跳的楼,是真的……只是后来你躺在病房里听到你的母亲在病房门口哭求医生说愿意把自己的腿给你,你在那一刻心软了,你说你不能辜负老人……后来你瘸着腿回来,那时还是四月的春暖,你坐在电脑前指着别人的婚纱照对我说:“我们也去拍吧。”我宁愿相信,那时你是真的想为我们争取一年的时间。

这一晃神,再回神,便是听到:“要不你还是推了吧,你们两个毕竟这么久,现在她要结婚了你去当伴娘,这是哪门子伴娘,她身边又不缺这两个女伴……”

我心头陡升一股恨意,她初芮是什么人,她凭什么打扰我的生活,凭什么告诉我你要结婚,凭什么不让我当你的伴娘……有点恶作剧有点不耐烦,我应一句好就挂断电话。

风从阳台吹来,淡青色窗帘被吹的鼓起来,我盯着投射在地上的半圆的影子又想起你。这个窗帘是我们跑了半个月才选到的你最喜欢的颜色,你一度喜欢把自己裹在窗帘里,在我刚睡醒的早上,下班回来的黄昏或者我惹你生气伤心时,我看不到你就会喊着你的名字在小小的房子里来回转,你总是在我喊着你的名字在屋里转到第三圈时突然从窗帘后露出一双含笑的眼睛:“我在这儿呢~”上扬的语调让我所有坏心情一扫而空。

有一回饭后我们为谁去洗碗吵起来,吵到激烈处你激动的说:“要不是知道你这么懒怕你找不到我就不找我了我会每次都躲在窗帘后面!”你话说的太急太快中间几个字含糊不清的还险些咬到舌头,我看着你红红的眼睛和红红的脸,想凑上去吻你,可你只是飞快离开了。我低头默默收拾了碗筷,在厨房水龙头的流水声里,也红了眼眶……

那晚我抱着你吻了好久,我一遍遍道歉许诺,我说对不起对不起,我说不管你去哪里我都会把你找回来的,我说我爱你。你呜咽着回过头,圆圆的眼睛因为噙满泪水而像只受伤的小兽,我想听你骂我,可你没有,我想听你说你爱我,你也没有。你只是用力的回抱着我,你什么也没说。

我的身体紧贴着你细瓷般的肌肤,感受你的体温,你的柔软……你将头埋在我的颈窝,轻轻咬着我的耳垂,那是我的敏感处。我从没有那么眷恋你的身体,我的手指我的唇,顺着你的脸你的颈你的胸你的小腹你的腿你的脚一寸寸抚摸亲吻,一遍又一遍。你也激烈的回应我。第一次,我想起我们的以后,想到你可能会离开我,身上手上没了一点力气,好像从此刻开始的每一刻,都是命运的眷顾……那时,是我们在一起的第三年。

有时候半夜醒来,借着胧胧月色看你。总让我想起杜拉斯《情人》里的一段关于身体的描写“拉格内尔的躯体沉甸甸的,天真无邪,她的皮肤就像某种水果的表面一样光滑柔嫩,而这种柔嫩很快就将会感觉不出来,只能让你产生少许幻觉。”我想把“拉格内尔”的名字换成是你的。

有时候我在房里上网会突然听到你在客厅大呼小叫,你说:“阿芒,这句话我好喜欢~”你的声音干净清澈,你每次叫我名字都让我特别高兴,你每次遇到喜欢的就会用那种调调叫我,然后要和我分享。那天我听着你一个字一个字的读完了那句话,你看向我,雀跃的表情,灵动的眼。你的表情那么可爱,以至于后来每一次我读到这句话,除了想起你的身体,还会想起当时的你的表情和那一句“阿芒”。

我很少叫你的名字,因为我不敢。我怕你在我身边只是一场梦,怕我叫着叫着不小心就叫醒了你——你醒了,就要离开我了。

紫色的伴娘裙很快就和初芮一起来到了我们的家。她表情复杂的看着我穿上那件裙子,她说:“阿芒,你看,我们身材还是蛮像的。如果你不喜欢我也是可以去帮你当伴娘的。”我却只是对着镜子看了又看,反复问她:“后面怎么样?侧面这么看小肚子会不会比较大?来,帮我再挤挤胸……”

“你在家瘦的都皮包骨了还想要小肚子……看,胸都缩水了……”

如果不能再给你幸福,能亲自把你交给那个人也是可以的。我是这样想的。而且,万一你反悔了呢?我是不是又可以拉着你的手旁若无人的奔跑?最不济,我曾陪你在众目睽睽之下走过圣洁教堂,我可以轻声回答神父一句“我愿意”也可以听到你干净清澈的声音说“我愿意”,我们两情相悦,这不是我的一厢情愿。

没想到你结婚的那天来的这样快。我是你唯一的伴娘,你赶走了所有人,只留下我在你房间里做最后一道防线。我站在门后,背对着你,外面人声鼎沸,你的新郎越来越近了——“已经到了楼下了”“楼道的大门打开了,进来了”“卿卿呐,你看你爸爸,那么容易就放过了女婿”“哎哎哎,正在过第二道门”“丈母娘要守好”“新娘子准备好啊,门要守住”

那么薄的一扇门,怎么守得住……我终于明白你将再也不属于我了这个事实,我回头看你,你穿着淡紫色婚纱手拿捧花跪坐在床中央,婚纱很美,你也很美。你穿着它,真的就像你说的那样置身紫色花丛中,你的身后是蔚蓝的天空和贴在玻璃上的大红“喜”字,你低头的模样恬静美好如我梦里常见的模样。

我想起碎花说的:“那个男的,很稳定,家里和她家里是世交,我和他一起吃过几次饭,很踏实稳重的一个男人吧……”我一直没问你他怎么样,因为我希望他好,希望你遇到良人安稳余生;也希望他不好,他不好,你是不是就会离开他,是不是就有理由一直呆在我身边?

许是察觉到我的目光,你也抬眸回望向我。只这一眼,和你的所有过去悉数浮现,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我轻轻贴近你唇畔,弯着腰,不敢碰触床上如花朵盛开的婚纱,怕一不小心……你嘴角噙笑,鸦睫轻颤,也许因为都知道这是最后一次,我们吻得格外不舍。

而后门被拍的震天响,我只能离开你……

我把手放在门把上问你:“准备好了么?”你反问我:“你没有什么要问他的?”我想了想,然后隔着薄薄的木门,问我的情敌:“你怕不怕死?”也许是这问题太无厘头,门那边明显一顿,然后新郎回答:“怕!”我说:“你如果对她不好,我会杀了你。”你在身后小声叫我,但是我是认真的。从母亲离开我的生命而你恰好进入的那一刻开始,我就把你当做了最重要的人,必要时不惜以命来维护。我打开了门,人群涌入,他们挡在我们之间,使我再不能看你一眼……

你被他抱走,我跟着你来到新车上,并列坐在后排,他坐在副驾驶。你一直握着我的手,车子在酒店楼下停下,你仰望那座高楼轻轻说一句:“要去结婚了。”我侧头看着你,附和一句:“要去结婚了。”可是,我们都知道,不是我和你。

从六年前你在我身边坐了一整晚的那一夜开始,到五年前你在水街救我于危难,再到后来我慢慢发现只有在你身边我才能睡得着,我已经没有办法,亲手把你的幸福交给别人。后面的路,会有其他人替我陪你。真遗憾呐,不能回答那一句“我愿意”也不能听你说一句“愿意”,不能接受你的捧花不能亲手将你长发挽起……想想,真遗憾……

当我站在烈日高挂的午后街头,目送着你和他并行进入那座高楼,如同步入你们婚姻的殿堂时。我终于明白那句话的意义“我比谁都希望你幸福,但想到你幸福不是因为我,还是会很难过。”

你搬出去以后,我就再没进去过你的画室。以前你在的时候我还偶尔抱着手机电脑进去陪你坐着,你说不喜欢有人看你画画,我就乖乖的坐在角落里,连零食也不吃,怕细碎声音会吵到你。你走的那天是碎花帮你的忙,我在外面呆了一天,像个无家可归的人。也确实,你走了,我就没有家了。

从你的婚礼回来,突然一个念头,我打开了那个画室,满屋子的你的味道你的痕迹,满墙满墙的我们:在雪地里雪落满头还高兴的打雪仗的我和你,一起窝在被子里看电脑的我和你,试衣服的你和看你试衣服的我,打游戏的我和喂我吃零食的你,下厨的你和偷吃的我,画画的你和看书的我,躲在窗帘后的你和找你的我,和碎花吵架的我和看架的你,刷牙的你和飞快刷完牙然后将嘴角的牙膏沫子趁亲吻时蹭你一脸的我……那都是我们的过去……

你的画板上还挂着一幅未完工的画——你坐在金色的沙滩上仰头幸福的笑着,一个小男孩满头海沙从背后勾住你的脖子,肥嘟嘟的脸紧紧贴着你的,你们一起看着一个男人将穿着粉色泳装的小女孩高高举起,女孩兴奋的笑着,眼睛眯成一条缝,像极你的笑。你的父母相互搀扶着在不远处散步,夕阳西沉,整个画布浮现出玫瑰的幸福的颜色。浪花高高的,沙滩上紧紧依靠着的两个名字是你的和我的。而那个男人的脸,是我的五官。

“阿芒,我老觉得我很早以前就认识你。”

“这话留着下辈子再说吧,下辈子,我为男,你为女。我们从小就认识,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我娶你。”

“你的语气像是在回忆这辈子的事似的……”

其实我多希望是这辈子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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