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琴时日已久,最初弹会的一首,就是李叔同的名作《送别》。每当弹起这样的旋律,脑海中就会浮现那样的画面:
那是一个清晨,在西子湖畔,两舟想向,一个女子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先生,谁知相逢已成陌路。
她唤他:“叔同——”
他却答:“请叫我弘一。”
世人皆称弘一大智慧,摒弃了尘世之爱,却成就了更深邃的思想、更宽广的视线,他所有的光彩都化作了皈依后的平淡,他的小爱也变成了更广博的大爱。但是这一切,为什么要她,一个远涉重洋,甘愿在异国他乡忍受寂寞与孤独的女子来承受?
这位日籍的妻子,叫雪子。在李叔同在日本留学期间,一次偶然的经历,她成了李叔同的模特。四目相对的一刹那,他那洞悉人心的眼神瞬间就捕获了她。他比她大很多岁,并且在故国已有妻有子,但她依然爱了,倾其所有。
这个男人是个绝世奇才,教育、音乐、诗词、篆刻、书法、绘画,哪方面的成就都是一段传奇。辛亥革命后,他怀了一腔热忱却报国无门,追随心中的领袖蔡元培,但是时局紧张,他却遭到了当局的搜捕,无奈之下,只好东渡日本,学习西洋油画与剧本创作。
雪子炽烈的爱,温暖了一颗飘在异乡的孤独灵魂。她要的不多,一份真实的感情,长久的厮守,此生心愿已足。但这个男人时时想的,是故国的山河破碎,每一心念,归国的愿望就分外强烈。
他们在一起相守了六年,六年的时光是他们一生中最美好的爱情时光。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但是没有消磨他对故土的思念。他还是回来了,填写《满江红》的词,为国欢呼;主编《太平洋报》,倡导新的思想。他压抑已久的生命在乐土上重新生长开来。
为了追寻爱情,雪子孤身一个,告别灿烂的樱花和皑皑的富士山,来到这陌生的国度。她尊重叔同的一切选择。
叔同的报社被迫关闭了,只好选择去教书,雪子想,这样也好,只要有他在,干什么都是一样。最终,叔同的学堂里,教育出了一大批一流在书画、音乐领域名垂后世的人物:丰子恺、刘质平、吴梦非。
但是随着他的名声如日中天,他却更加倾慕佛法的宏大,1918年,他终于独身进了虎跑寺,断食数日,身心净化,遁入空门。从此世间只有弘一法师。
她无法眼睁睁地看着挚爱就这样离去,她百思不得其解,要去问个明白。
她问弘一:“请告诉我,什么是爱?”
弘一法师转身回答:“爱,就是慈悲。”
他不敢看她,只怕昔日的种种又会勾起红尘的眷恋,一个转身,走的决绝,从此红尘相隔。
一轮明月耀天心,无奈飘零,西风依旧。
许多年后当弘一法师安然圆寂的时候,还挥笔写下了“悲欣交集”四个字,这字里,分明有当年那个女子心碎的影子。他一生经历过无数的场景,耳边还能响起那首熟悉的歌: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瓢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