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光者亦在光里

——《底线》观后感

周亦安留下来了！

尽管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会留下来，毕竟这样以法治为题材的正剧怎会容许那么多超出体制的意外，但当真正看见他留下来那一刻，我还是忍不住泪流满面。似乎看到了当年那个我，懵懂着踏入这个大院，在成百上千的案卷里淘洗自己，日复一日，一年又一年，从书记员、法助，一路干到今天的员额法官……那个时候，前辈告诉我，年轻人就得多办案，才能不断积累经验，快速成长。

很多年过去了，在无数的年轻人喊我“卫姐”的时候，在这个大院我不认识的人越来越多的时候，我依旧还在飞速的成长，包括白发，包括体重，也包括视力。

电视剧里齐大壮案、丁克案、秦玲案，三件不同案件的审判，成就了周亦安人生的重要转折，三件事从不同角度教会他成长，帮他厘清职业归属与生活价值感的关系：

秦玲所经历的巨大悲剧让他在愤怒、沮丧、难过、无力的同时亲自与“恶”缠斗了一番，他的胜利是人性中最闪耀的东西凝结成的巨大力量，创造奇迹的前提是相信，而相信奇迹的人本身就和奇迹一样了不起；

舒苏与他的谈心梳理了天分与事业之间的理想状态：如果能从热爱且擅长的事情中谋生，早早地展现职业天赋，达到了“老天赏饭吃”的状态，是一种恩赐与幸福；

方远的那句“有谁责备你，别理他，说了也没用”则是侧面提醒亦安不用畏惧人言，方远被捅则为亦安跳脱个人层面去思考更高层次的价值提供了契机：方远所面临的压力和痛苦比自己还要多、还要深，如果师父能够承担压力，解决问题，那自己为什么不可以？

周亦安委屈吗？委屈。不过是因为调解时自己分神无意说出的一句话，导致当事人不断投诉甚至可能会留下职业生涯上的一个污点。周亦安冤吗？不冤。作为法官，穿上这身法袍，坐在这个位置上，就应明白自己的一个手势、一个表情、一句言语，代表的已经不是自己。

可是，法官是人，不是神。饰演完周亦安这个角色后，成毅说：“我发现做人比做神难多了！”在这部似乎是我们上班监控录像的律政剧里，法官——“不是万神殿的宙斯赫拉，而是人间的你我他。他们可能会犯错，但活色生香；他们或许不完美，但有血有肉。”想起倾城在《法院这个道场》里的一段话：这个国度的法官头上没有多少炫目的光环，脱下法袍都不过是为生计奔忙的普通百姓，喜乐悲愁与凡人全无二致。每当我看见一些年轻的同事，耐不住缓慢增长的职级薪资，郁闷于党政系统里同学的晋升速度，忙着考试，忙着吐槽，我都想对他们说一句，评价人一生成功与否，全看自身定位，我们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道场，在这个大院里，守住法官的道场，其实比什么都好。

周亦安没有辞职，那是剧组创作的需要。现实中的周亦安们，有的尚埋首于成堆的案卷里，有的已经华丽转身，切换赛道。很难说留下的就一定是保守初心，离开的就一定心中没有热爱。一份职业，首先是谋生的需要，如果在谋生之外，还有实现自身的价值、展现职业天赋，就已经是上天的眷顾了！这个世界离了谁，地球都会转。混迹公门多年的人大都明白真相的残酷:缺了谁，这家公司都可以很好地继续运转下去。

即便如此，当初踏入时，谁何尝不是怀揣梦想意气风发。摸爬滚打多年后，才发现，在平淡的生活里要保持英雄主义的活着是多么困难。

封城刚结束，下辖的市公司就一纸通知：从现在开始，早八点到晚八点，取消周末休息日。有律师朋友说：收到过凌晨书记员发来的传票，也接到过晚上9点法官的电话，希望我们都不用这么拼。那一刻，突然有点想哭，但愿那个凌晨的传票，不过是系统出了错，毕竟深夜打扰别人是不礼貌。

在这个日子缓慢流淌如清江水缓缓穿城而过的小城，后疫情时代里的熔喷布案、建工材料歉收案、商品房买卖毁约以及各种合伙体解除、公司破产清算案硝烟四起。虽不能化身消防员各处灭火，但每一条规则的落地，每一份判决的出台，背后都有天人交战，虽不能皓首穷经但不能纸上谈兵，无数个纠结的过程远比得到某一个结论更让人抓狂，那种时时放心不下的责任感以及审限来临前半夜惊醒的紧迫感，像被妖精追赶着取经的唐僧，顾首顾不了尾。干活本身是累的，平衡利益更累。过度的条文，会让人觉得法之薄凉冷漠；过度的保护，又会让人感到得之太易。所以，没有完美的结论，只有尚优的选择。那么多次的“本院认为”，那么多次合议时争论和思想的碰撞，都是不肯放过自己的治愈。

我常常想起王小波的一段话：我来这个世界，不是为了繁衍后代。而是来看花怎么开，水怎么流。太阳怎么升起，夕阳何时落下。我活在世上，无非想要明白些道理，遇见些有趣的事。生命是一场偶然，我在其中寻找因果。

热爱可抵漫长岁月，真心可抗寒风凛凛，这个道理周亦安应该已经逐渐明白。他适合当法官，也有这个能力当一个好法官，他目前所受的挫折只不过是成为周亦安2.0的必经之路。

现实里的周亦安们没有他那么幸运，没有那么多叶芯的倾心互助，没有那么多舒苏一样的左膀右臂，没有那么多主角光环。有的，不过是一次次爬坡过坎的结案率，一夜夜披星戴月的加班晚归，一盏盏深夜不熄的白炽灯和一颗颗倾尽全力只想早点案结事了的心。

掰着手指头数了一下，距离2022年结束已经不剩三个月，而接下来不到三个月的时间里，周亦安们要面临又一轮的“百日攻坚”。隔壁的韬哥已经不是当年的小帅，早已从当年的院草变成了一个很苦逼的次帅，每天见他都感觉脸仿佛越来越黑，头发越来越少，但凡想找他探讨个问题，都得提前看一下今天的收案是不是足以影响他的心情（此处用了夸张手法）。蕾姐吐槽说：“那两兄弟又来了，这次是为房屋屋檐排水。已经不下十次因各种纠纷进法院。我都不知道审这些案子的意义在哪里？这一次判下去了，他们的矛盾依旧在那里，下一次又会以其他事由再来诉讼。”

不是没有破防的时候：龙儒深夜在群里说终于弄明白了我们争论的不法原因给付问题时，小蕾蕾连日计算出民间借贷的利息时，小欧考上隔壁公司离别前仍装订完所有卷宗时，张院为一批业主诉房企案件无数次往返于不动产登记中心、房企时……没什么惊天动地的事迹，也没什么可以报道宣传的事情，不过是每个人做好分内事的认真和用心。我们喜欢周亦安身上的闪光，痴迷于方远头顶的耀眼，热爱叶芯、舒苏的热情善良，但我们更感动于身边无数个这样平淡而具体的时刻。

现实中的周亦安们，努力未必会有他那样的成就，付出未必会有他那样的回报，梦想大概率也实现不了，人生不过是上班、下班、吃饭、睡觉，干不完的活，审不完的案……即便如此，周亦安们也依旧坚持着并习惯着。就像吉妹妹所说：“习惯了，是个很强大的短句，它能替代所有的一言难尽。习惯了在庞大的案件基数下拼尽全力冲刺各种率；习惯了年头年尾365天的来去匆匆脚步不停；也习惯了家人偶尔的抱怨，还有自己这颗早就淡然的心。”

电视剧里方远向他师傅吐槽：“每天一睁开眼，就是这些事，卷宗、开庭、审限，更别提还有信访、调研、考核，天天如此，年年如此，每天说车轱辘话，干车轱辘活，像个机器一样……每年每天，就这么没日没夜地干，到底为了什么，这么干到底有什么意思？”和方远一样最近陷入虚无主义的我，也曾一再叩问人生的意义，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不要去问意义，因为人生没有意义。

逃避和抱怨不是我的本意，写这么多，绝非为了凸显自身行业的辛苦与伟大，时下这种环境里，各行各业都面临着各自的艰难，众生皆苦，各自不易，所求不同。每个人都如同被沸水冲沏的茶叶，一遍遍翻滚沉浮之后才会散发出独有的清醇。

尘世烟火，如诗如画，人生的意气风发和各种无厘头，在诗意之中胡乱混搭：慈悲、温柔、赌气、宽容、拥抱……长的是磨难，短的是人生。想起《锵锵行天下》里窦文涛的一段话：做就是了，做就是一切，只问耕耘不问收获，每天就充实了。你要问活着有什么意义？没意义，做就是意义。当有一天蓦然回首，你会发现木已成林。

树深时见鹿，海蓝时见鲸，做一名追光者，御风而行。愿我们都能拥有独自解决一切的勇气，以及面对挫折与压力之下的健康体魄，彼此成就，互相温暖，从一个结案季走向另一个结案季。

毕竟，追光的人，也是在光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