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的时候我还没起床。敲门声音不大却很急促。我看他像是病了,手在发抖、脸色苍白、嘴唇干裂。进屋走得很慢,像是费尽力气才抬起两条腿。
“怎么了?”我把他迎进来的时候问。
“头疼、恶心、头晕,身上起小红点。”
“先上床躺着。”
“好,身上一点劲儿没有。”
“上床去吧!我先上个厕所,再看看你到底怎么回事。”
等我来到床前,他已经躺好了,衣服也脱了。我把空调打开。他看上去病得不轻,像个可怜兮兮的小男孩。
“这些红点是血管痣,我也有的。”我把手又放到他额头上试了试。这正是个冷暖交替的季节,我感觉他应该是着凉发烧了。
“睡会儿觉吧。”我说,“你生病了。”
“我害怕。”他说。
“最近又鬼混了?”我瞪了他一眼。他不作声了。
我取了他两滴指尖血,滴入试纸采血孔。半年前也是这么做的,他还说扎手指头一点儿不疼。
然后又量了量他的体温。
“几条杠?”他问我。
“38度2,一条。”
小区里面有药店。穿白大褂的大姐推荐了三种不同的药,还是三种不同颜色的胶囊。付过钱她还不忘叮嘱:“一种是用来退烧的,一种是抗生素,杀菌的。这种呢,是中成药,抗病毒的。”她似乎对药到病除很有信心,还说只要不超过38.5度,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一般不会引发肺炎,没有什么大的危险。
回到家里,又给他量了一遍体温。没什么变化。床头柜上摆开一排药,告诉他怎么个吃法。
“要不要唱个歌给你听?”
“好,如果你想唱的话。”他说。他的脸色白是白,可是没有光泽。眼袋又黑又大,像是没睡醒的熊猫。一动不动地倚在床头,直勾勾地盯着床尾,对什么事都无动于衷。
我给他唱今年《中国好声音》里唱火的一首歌《世界上不存在的歌》,但他并没有在听。
“感觉怎么样了?”我问他。
“没啥变化,还是不怎么样。”他说。
我站起身,缓缓转着,自顾自唱着,等着水烧开给他吃药。他了无生息,貌似睡着了。但当我扭头看他时,他还是在看着床尾,眼珠一动不动,表情有点奇怪。
“闭上眼睡会吧。粥我煮上了,好了我叫你起来吃点。”喂他吃完药,我说。
“我一闭上眼,脑子就乱想事。”
又过了一会儿,他对我说:“要是你累了,不用待在这里陪我。”
“我没事。”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坐在这也没啥用,还让你觉得累,不用待在这里陪我。”
我想他可能是累了,就把房间门掩上,坐到了客厅沙发上。半年前他就发过一次烧,情形与现在一样。我知道,我说再多确实也没用,只会再听一遍半年前他曾经讲过的故事——
那个男孩是我在小蓝上认识的。他跟我打的招呼,还主动给我发了照片。不是露脸照,但那身材还是把我折服了。那时我刚过完生日,他 还不忘补送我一句“生日快乐”。没有人那么关心过我,我就跟他约了见面。
那时候天刚开始热,见面那天太阳挺大的,还有一圈彩色的光晕环绕在周围。他穿了一件浅黄色卫衣。我们约在一家肯德基碰头。他的脸让我有点失望,可一想到卫衣下面那棱线分明的腹肌,后来我还是跟他去了他家。很自然地,我们发生了关系。往家走的时候我还很开心,因为他家离我家不远,以后有玩伴儿了。
厨房里煮粥设的闹钟滴滴滴响了,把我的思绪拉回到眼前。我盛了碗粥端给他。
“你最好别进来。”他说,“别染上我的病,这可是不治之症。”
他好像并没有睡着,情绪依然不好,好像还哭了。两边腮因为发烧而泛红。眼睛也是红的,直愣愣盯着床尾。
我又给他量了一遍体温。
“试纸准吗?”
“38度。”我没有接他的话茬。
“刚才不是38.2度吗?”他说。
“你记得这么清楚。”
他苦笑了一下。
“你不会有事的。”我说,“不用担心。”
“即使有事一时半时也死不了,我知道,”他说,“可我没办法不想。”
“别想了。”我说,“不要着急,心态很重要。”
“急也没有用。”他说。眼睛并没有在看我。他心里显然还藏着不安的猜忌。
“真的别再有下次了。性不可怕,可怕的是不知道保护自己的性。喝点水吧。”
“你觉得,如果得了,有药可治吗?”
“没有!虚惊不如不惊,你这只是着凉发烧。”
我坐到床尾,找了首歌播放,但我看出他心不在焉,便按了暂停键。
“你觉得我会死吗?”他问道。
“什么?”
“我还能活多久?”
“你不会死的,别瞎想。”
“哦,我完蛋了。我在网上查了,症状一样。”
“你是着凉了,穿得太少了。不是已经检测过了吗?!别说傻话了,发烧38度不会死。”
“我觉得我完了。网上有别的男孩,说只需要一次,什么都没戴,他们就中了。也是发烧、恶心、起红点。我感觉活不成了。”他捂着脸,掩盖住说不清是伤心还是害怕的表情。“该怎么办啊?”
他一整天都在“完蛋了”的想法里煎熬,接近崩溃,从早上九点就开始了。
“你真可怜。”我说,“真可怜。可别忘了,可怜与可恨是一对孪生兄弟。世上有治病的药,可没有后悔药。你不会有事的,只是对这次而言。如果还有下次,就不好说了。”
“你肯定?”
“绝对。”我说,“与其事后痛苦,不如事前做好防护。”
“哦。”他应道。
他盯着床尾看的目光渐渐松弛下来,压在心头的石头终于落地了。到了晚上,他的烧退了,可他仍十分脆弱,嘴唇抿着,一副随时要哭出来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