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难以忘记，那三十年前的美丽
作者：萨日娜拉格·王雅杰
那是谁的回忆，总在岁月深处熠熠生辉，让人辗转反侧，难以忘记。她们总说：“那是三十年前的点滴，每一点，每一滴，都镌刻着时光的温柔，美得让人心尖发颤。”
而我，在这凡尘俗世里昏昏碌碌地奔走，被烟火琐事裹挟着前行，竟早已将那些细碎的过往遗忘在记忆的角落。时常会莫名地怅惘，记不清那些泛黄的片段，记不清那些曾让心跳漏拍的瞬间。可我分明又能感知到，那些被岁月尘封的点滴，从未真正消散，它们早已顺着时光的河流，悄无声息地融进我的血脉，刻进我的心底，在某个不经意的刹那，便会破土而出，漫上心头。
我常常在某个寂静的午后，或是星光黯淡的夜晚，循着记忆的蛛丝马迹回溯。三十年前，该是上世纪的八五、九零年吧，那是一段裹挟着旧时光气息的曾经，是一段连风都带着温柔的岁月。
那时的我，有一本带着小巧铜锁的日记。朱红色的封皮上，印着细碎的碎花，扉页上歪歪扭扭地写着“秘密”二字。那本日记，是我年少心事的栖息地，我将每一天的欢喜与忧愁，都一笔一划地镌刻在纸页上，用那把小小的铜锁，锁住了少女独有的青涩与懵懂。忽然有一天，我像丢了魂一般忧忧虑虑，指尖攥得发白——那把开启青春秘密的钥匙，不知去了哪里。我翻箱倒柜，寻寻觅觅，把房间的角角落落都翻了个遍，书桌的抽屉、衣柜的夹层、床底的纸箱……每一处都留下了我焦急的痕迹。那把钥匙，你藏在了哪里？没有你，我该如何续写那些尚未说完的青春絮语，如何触碰那些小心翼翼珍藏的秘密？我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上，泪水模糊了视线，却在不经意间，瞥见了书桌角落那个落满灰尘的小小铁盒。轻轻打开，那把小小的铜锁，正安静地躺在里面，闪着细碎的光，仿佛在嘲笑我的慌乱，又似在安抚我忐忑的心。
那是不是八岁的你？梳着羊角辫，穿着妈妈亲手织的纯白色毛衣，搭配着一条时髦的黑色喇叭裤，脚上蹬着一双红得耀眼的小皮鞋。那是新年的街头，红灯笼高高挂起，家家户户的门上都贴着喜庆的春联，空气中弥漫着饺子的香气和鞭炮的硝烟味。你蹦蹦跳跳地跟在大人身后，挨家挨户地拜年，清脆的童声穿透喧闹的人群：“爷爷奶奶新年好，叔叔阿姨新年好！”走起路来，喇叭裤的小裤腿随着脚步甩来甩去，像两只翩跹的黑色蝴蝶。路过的街坊邻居都忍不住驻足，笑着夸赞：“瞧这孩子，穿得可真艳丽，真是个俊俏的小丫头！”
记忆里，爸爸的腰间总别着一台小小的126BB机。黑色的机身，小巧玲珑，别在洗得发白的帆布腰带上，是那个年代独有的时尚。每当夜幕降临，或是我在院子里玩耍时忽然想起爸爸，便会噔噔噔地跑到屋里，踮起脚尖拿起那部笨重的座机电话。小小的手指，笨拙地在布满按键的拨号盘上敲打，按下“126”三个数字。听筒里传来“滴滴滴”的提示音，随后，一个温柔的客服女声响起：“您好，请问您所要拨打的号码？”我便奶声奶气地报出爸爸的BB机号，心里满是期待。等爸爸回电话的那段时光，是一个孩子心头上最绵长的思念。我攥着听筒，耳朵紧紧贴上去，生怕错过一丝声响，脑海里一遍遍浮现出爸爸的笑脸，心里默默念叨：哦，爸爸，你在哪里？你什么时候才能听到我的呼唤，什么时候才能回家抱抱我？如今，那台126BB机早已淹没在时光的洪流里，我甚至记不清它最后的去向，可那份翘首以盼的思念，却在记忆里扎了根，从未褪色。
还有一个印着“高乐高”字样的黄色小桶。鲜艳的黄色，印着活泼的卡通图案，桶身的字迹清晰醒目。那个小桶，曾是我成长轨迹里最珍贵的宝贝，我对它的喜爱，简直到了爱不释手的地步。每天放学回家，我都会迫不及待地跑到厨房，搬来小板凳，踮起脚尖够着橱柜上的牛奶。热一杯冒着热气的牛奶，挖两勺深棕色的高乐高粉末，再拿出那个新奇的搅拌器，“呼呼啦啦”地搅拌起来。乳白色的牛奶渐渐染上浓郁的巧克力色，空气中弥漫着甜丝丝的香气。抿上一口，丝滑醇厚的滋味在舌尖蔓延，那是童年最难忘的回味。只是，时光荏苒，那个陪伴我无数个午后的黄色小桶，如今不知散落在哪一个角落，或许被压在了旧物箱的最底层，或许早已在岁月的侵蚀下没了踪影，只留下那份甜腻的记忆，在心底萦绕不散。
童年的时光里，电视机是最珍贵的伙伴。那时家里的电视机还是笨重的老式彩电，屏幕不大，却承载了我无数的欢乐。每天傍晚，我都会准时搬上小板凳，端端正正地坐在电视机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中央电视台一套的《大风车》要开播了。那时最痴迷的，是一部真人动画片《小龙人》。当熟悉的旋律响起：“我头上有犄角，我身后有尾巴，谁也不知道，我有多少秘密。我是一条小青龙，我有许多小秘密，我有许多的秘密，就不告诉你，就不告诉你，就不告诉你。”我的心便会跟着旋律雀跃起来。小龙人找妈妈的执着，和小伙伴们的真挚情谊，都深深印在了我的童年记忆里。那些跌宕起伏的剧情，那些欢声笑语的片段，至今想起来，依旧满是温暖，让人难以忘却。
时间像一条缓缓流淌的小溪，悄无声息地，我便长大了一些。家里的电视机也换了新的，频道渐渐多了起来，不再是只有寥寥几个台的光景。中央电视台三套，成了我每周五最期待的守候。每到周五下午，放学的铃声一响，我便背起书包一路飞奔回家，书包带子在身后甩得老高，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错过《同一首歌》。那档节目，像是一扇通往音乐世界的窗，让我认识了许多风格各异的歌手，听到了无数动人心弦的歌曲。也是在那段时光里，青春美少女组合走进了我的视野。她们穿着色彩鲜艳的演出服，脸上带着稚嫩的娃娃脸，还透着婴儿肥的脸颊上洋溢着青春的朝气。她们唱着跳着，用清脆的嗓音歌颂着当下的生活，活力四射的模样，成了那个年代里一道亮丽的风景线。她们是中国第一支女团，她们的歌声，陪伴我度过了无数个青涩的青春午后，成了记忆里一抹鲜亮的色彩。
妈妈无论走到哪里，手中总会拿着一部沉甸甸的大哥大。黑色的机身，砖头般的大小，拿在手里颇有分量，那是妈妈做生意的宝贝。那个年代，大哥大是身份与地位的象征，是生意人不可或缺的通讯工具。妈妈用它联系合作的老板，和外贸局的工作人员洽谈业务，每一次通话，都关乎着家里的生计。握着那部大哥大，妈妈的腰杆总是挺得笔直，那是属于那个年代的一股硬气。走在人群里，只要大哥大拿在手中，便会引来旁人羡慕的目光，没有人会对你低看一等。只是，时光的车轮滚滚向前，科技的发展日新月异，不过短短几年时间，深圳便出产了大量的电子设备，各种品牌的按键手机如雨后春笋般更迭而出。比起笨重的大哥大，按键手机小巧灵动，揣在口袋里方便携带，操作也更加便捷。一时间，换手机成了风潮，家里的亲戚、邻里街坊，几乎人手一部这样的按键手机。拿着崭新的按键手机，人们的脸上都洋溢着自豪的笑容，那是一种拥有新事物的喜悦，更是一种在时代浪潮中紧跟步伐的骄傲。后来，等我们渐渐长大，走进了校园，班级里总会有一两个家境优渥的学生，拿着一部按键手机。他们总是带着几分傲慢的神情，在课间或是放学时，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大声地接听家里打来的电话，那副洋洋得意的模样，成了年少时光里一个有趣的印记。
记忆的闸门一旦打开，便会涌出无数细碎的片段。那年秋天，我路过一片海棠果树林。红彤彤的海棠果挂满枝头，像一串串小小的红灯笼，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诱人的光泽。我兴高采烈地钻进树林，一边采摘着熟透的海棠果，一边和果农讨价还价，买了满满一篮。回到家，我迫不及待地拎着篮子去了姥姥家，想让姥姥、舅舅和姨姨们都尝尝这新鲜的滋味。姥姥家的院子里，小舅舅正坐在石凳上喝酒，他嗜酒如命，此刻脸上已经泛起了红晕，身上带着浓浓的酒气。看到我拎着海棠果进来，他笑着拿起两颗，擦了擦上面的灰尘，便塞进了嘴里。酸甜的汁水在口中爆开，小舅舅眯起眼睛，不由地发出一声感慨：“哇！这就是小时候的味道啊！我们小时候吃的海棠果，就是这个味儿！”那一声感叹，带着对岁月的怀念，久久回荡在院子里，也回荡在我的心底。
一晃三十年，就这样匆匆过去了。站在时光的渡口回望，总忍不住感慨，时间是不是过得太快了些？仿佛昨天还是那个梳着羊角辫、追着蝴蝶跑的小女孩，今天就已经在生活的泥沼里摸爬滚打。我们还没有来得及细细品味每一个朝朝暮暮，还没有来得及好好规划自己的人生蓝图，还没有来得及沿着年少时憧憬的路途一步步前行，三十年的光阴，就像指间的沙，悄无声息地从指缝溜走，只留下满手的空寂。
我们都在为了所谓的生计，在尘世里匆匆忙忙地奔波。每天睁开眼，便是工作的压力、生活的琐碎，我们像陀螺一样不停旋转，从日出忙到日落，从青丝忙到白发。可常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卸下一身的疲惫，便会忍不住茫然自问：我们到底在忙着什么？我们汲汲营营追求的，到底是自己真正想要的吗？为了那微薄的生计，我们不得不放下年少时的梦想，不得不偏离自己想要的人生轨迹，打乱了精心规划的前程，在日复一日的奔波中，渐渐迷失了自己。
三十年前的那些东西，在当时，都是那样新奇而珍贵。一部大哥大，一台BB机，一个高乐高小桶，一本带锁的日记，都能成为炫耀的资本，都能带来满心的欢喜。可三十年光阴流转，岁月变迁，那些曾经新奇的物件，早已退出了历史的舞台，被更先进的科技产品取代。直到三十年后的今天，它们才褪去了当年的光环，变成了我心底最柔软的怀念。
而此时此刻，当我循着记忆的脉络，将这些碎片一一拾起，才忽然明白，那些被时光尘封的过往，从来都不是过眼云烟。它们是岁月馈赠的礼物，是生命里最珍贵的宝藏，值得我们用一生的时光，去铭记，去珍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