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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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时西门故里有两处房子,一处沿街,一处在小巷里。我的童年大抵在小巷里度过,直到上了初中才到沿街的新房里读书睡觉。

小巷大约三米左右宽,主要居住着三户人家,一户与我们隔壁,一户就在我们对面。对面的这户人家姓涂,在年幼的我眼里,他们属于地道的外来人口。男主人是莆田人,经常操着浓厚的莆田口音,口齿不太伶俐地与周边的人交谈。女主人系本县内山人,总是扯着嗓子,带着与周围人不一样的内山腔与左邻右舍打交道。 还好五个儿子说的是和我们一样的诏安话,没有莆田音,也无内山腔。

年幼的我没有排挤外乡的能力和情绪,只是觉得我那长得酷似《洪湖赤卫队》里张副官的老爸,比对面那位左手有点瘫,胡子总是拉里拉渣的莆田男不知道要帅气英俊多少倍。那时甚至想过要是对面的莆田叔来当我老爸,我不知道会伤心成什么模样。

还有我那性情温和寡言少语的老妈,比起对面那位明明上了年纪,却依然像个小姑娘一样梳着两条小辫子,整天总是提高嗓子教育丈夫,批评孩子的内山女要温柔多少倍。那时甚至想象着要是对面的内山婶来当我老妈,我或许每天都会和她干架无数次。

说不清是莆田男的懦弱造就了内山女的强悍,还是内山女的强悍衬托了莆田男的懦弱。只是清晰地记得第一次接触“牝鸡司晨”这个成语时,眼前浮现的不是遥远的封建时代,而是对面那户人家里唯一的女性。内心有时竟会悲悯起那位偶尔蹲坐在家门口,唉着声叹着气,甚至偷偷抹去眼角泪痕的大叔来。

说不清是家族遗传还是生活习惯,印象中对面那户人家七口人各个都患有鼻炎。擤鼻涕,是他们每天站在家门口的台阶上必做的一件事情。

“噗~”,在一阵惊天地泣鬼神般夸张的声音中,一股浓浓的墨绿色的鼻涕,从他们黏糊糊的鼻腔里慢慢地坠落到他们家门前的那条小沟里。

“噗~”,一次不爽再来一次,一定要把那浓浓的鼻涕擤干净了。看着他们擤完鼻涕的那股舒服劲儿,仿佛便秘许久的人成功地拉出了一堆硬邦邦的大便。擤完最后一次鼻涕时,手上难免沾有一点或稀或稠的粘液,他们总是习惯把手往自家门口的墙壁上抹一下。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们家门口墙壁上那些被风干了的鼻涕渣,竟然成了一幅别样的山水画,鼻涕渣的颜色有深有浅,距离有远有近。只是我每次见了这幅画,眼前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他们一家人轮流站在家门口擤鼻涕的画面,耳边也总是会响起那夸张的“噗~”让我忍不住又打了个寒颤。

内山女在金钱上的吝啬几乎成了左邻右舍茶余饭后的谈资。比如跟沿街叫卖的小贩讨价还价后,买了些盐巴和味精当调料品。最后的价格是2.99元,她会扯着三公里外都能听到的嗓音喊着“什么?要我给你3块钱?做梦吧你!干嘛不说给你两块九?” 于是小贩只能灰溜溜地翻遍衣角找出一分钱还给她。

有时真佩服强悍的她竟然也能锻炼出一帮身体强壮的家人。在那个还没有冰箱的年代,夏天的海鲜是特别容易变坏的。傍晚时分她在洗刷早上买的钉螺时,我们全家人都皱着眉头匆匆忙忙把门关上了——感觉那股浓烈的恶臭味真的不是一般人可以忍受的!而他们就那样洗洗炒着吃了,第二天居然全家人都安然无恙!我的神!那简直就是铁打的胃啊!

内山女身上最显著的优点就是特别重视孩子的教育。也许真的是虎妈无犬子吧,他们家几个孩子在学习上确实也蛮争气的。以至于她一碰到人就会关心起别人家孩子的学习情况,然后开始得瑟自家的孩子。感谢她这种生命在于得瑟的态度,让住在对面的我们家的孩子也在暗暗地努力,默默地拼搏。因为两家人的孩子年龄相仿,彼此间便有了一种竞争的意识。现在回头想想,或许正是当年这种竞争意识让我们不留后路地奋发图强吧。

聪明的女人也会有犯糊涂的时候。在孩子刚刚牙牙学语时,大人最喜欢用“你爸爸叫什么?你妈妈叫什么?”来逗小朋友了。内山女看着别人逗着自己家的孩子可不高兴了,觉得孩子直呼爸爸妈妈的名字是大不敬。于是有一次看见人家逗着她家的小宝贝叫喊他们夫妻的名字时,硬是黑着脸把孩子抱回了家。到家后记得关上门,却忘了降低嗓音。“以后要是人家再问你爸爸妈妈叫什么,你就回答‘我爸叫爸,我妈叫妈’,听清楚了吗?记住了没?”然后又不死心地反复训练了好几遍。

她家的幺儿是她所有儿子中最为聪明的一个,以后人家再问他爸妈的名字时,他总是笑嘻嘻地回答到:“我爸叫爸,我妈叫妈!”有人夸孩子聪明,也有人说孩子无趣,从此邻里之间不再用这个话题来逗他玩了。

孩子的学龄到了,那一年实验小学也不知为何,除了查看户籍本上的年龄外,还多了一个以前从没有过的项目——对适龄儿童进行面试,面试通过者报名注册;面试不合格的明年再上学。面试的内容很简单,无非是根据户口本询问家里有几口人,爸爸妈妈都叫什么名字。

我那个憨憨的小姐姐很顺利地通过了面试,开开心心注了册。可是当面试的老师问了对面的幺儿“你爸爸叫什么?你妈妈叫什么?”时,他连续两遍都带着骄傲而自豪的语气,声音特别响亮地回答到:“我爸叫爸,我妈叫妈!”面试老师面面相觑,最后让他明年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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