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手中的鞋刷一点点刷尽鞋面的污渍泥土后,慢慢伸进鞋里,在鞋尖处使劲刮了一下,也不见有大块的泥渍被带出来,连原本铺满一层层土垢的鞋底也没有那种刷不掉的黑色,洗衣膏也没了,连混杂着泥土汗渍脚臭的味道也淡了,哦,原来一切都悄然改变了。
曾经,父亲的味道对我来说,就是刷不完的鞋,洗不净的袜子和永远充满特殊味道的大脚。
那时候,家里的经济情况不好,父亲每天都起早贪黑去干农活,南方雨水多,下雨后,出门干活,鞋总是沾满了泥土,鞋面和鞋里,一层又一层。父亲是家里的顶梁柱,干着重活,洗衣服刷鞋这种事于是就落在了我们几个小孩的身上。最初的时候,兄妹之间还偷着懒互相推来推去,石头剪刀布划个输赢然后决定谁去刷鞋。后来,哥哥进了初中,住了校,家里就剩下我,于是刷鞋便是我一个人的事了。
父亲的鞋很脏很臭,这是常年辛苦干活的结果。家里穷,没有多少鞋可以换着穿,也不能鞋一脏就赶紧刷干净,通常都是穿到脏得不能再穿的时候才换下来清洗。那是二十几块钱一双的解放鞋,军绿色,鞋底很硬,但很结实,内里本是米白色的,但后来全穿成了黑色。每次刷鞋时,我总会在水缸旁石头堆起来的洗衣台上放一个大盆,好容纳全家的鞋量。那时候,不仅是刷父亲一个人的鞋,但父亲的鞋,是给我印象最深的鞋。他的鞋,总要放在最后刷,换掉一盆一盆混着泥土石渣的脏水,用手扣掉鞋里靠尖端的泥土,再用鞋刷沾点洗衣膏伸进去,使劲地刷。那时候家里没有洗衣粉,洗衣液,也没有肥皂,就靠着最便宜的洗衣膏洗东西,那有一种淡淡的香味,我至今依旧记得。
有时候,为了彰显自己做事认真,洗的干净,便使劲刷着鞋,想把脏的东西全洗掉,然而根深蒂固的污渍,还是赢了我,即使手臂酸了,他依旧稳如泰山地留在鞋上。
最喜欢在夏天的时候刷鞋,水很凉快,天气很好,时不时用泡沫吹个泡泡,在阳光下,竟是彩虹的七彩颜色。给父亲刷鞋,我感到很快乐,给全家人刷鞋,我感到很幸福。
父亲的脚,和他的鞋一个味。说实话,我并没有真正地给父亲洗过脚。小时候在学校学到孝敬长辈,要从小事做起,父母下班后给父母递个拖鞋,端杯热茶,给父母洗次脚,做顿饭等等。其他的大多做到了,就洗脚这事,变得隐晦极了。
那时候,每晚洗脚,是全家人洗一盆水。为了不去倒洗脚水,我们总抢在前面洗,规定谁洗最后谁倒水,盆很大,一般是两个人一起洗,四只脚在盆里搓来搓去。父亲的脚又脏又臭,当我们还在争凳子谁先洗的时候,他就脱了鞋站一旁,等着我们洗完,见我们有时拖拉,便吓唬我们说他先洗了,这时我们总会风一般赶去抢位置,怕和他一起洗,反而把脚洗臭了。
偶尔父亲的脚没那么脏时,便真的一起洗了,那是我在策划怎么给他洗脚的时候。我坐在凳子上,弯下腰去搓自己的脚,然后装作顺便地说,“爸爸,我也给你搓搓脚啊”,于是便给父亲洗起脚来,要说真正地端盆水给他洗脚,却是一次也没有。
我爱我的父亲,但我那时不善于表达。我不会对他说我爱他,我说来别扭,他听了肯定也不自在。我能表达的,就只能给他刷鞋,偶尔搓搓脚,或者,是洗他的袜子,倒个洗脚水,因为父亲一般都洗最后,但洗脚水,却是我的了。
后来,在外求学,给他刷鞋的机会越来越少,搓脚的机会更是为零。他的鞋也不是总是充满泥土了,他的脚也没有那么大的味道了,我竟然出奇地怀恋起那种特殊的脚的气味来。
假期在家时,想给他洗次袜子时,他总是自己脱掉袜子后就给洗了,孩子大了,他却是越发不爱麻烦孩子了,鞋也自己刷,水也自己倒,那我还能为他做些什么呢?
或许,只能端杯热茶,陪他静静坐着,偶然聊一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