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你听说了吗?”
“你说的可是南城戏子的那件事情?”
“可不是嘛,那戏子可是唱得一出顶好的霸王别姬呐,怎知她竟在郡主和驸马爷大婚之日上吊自杀了。”
“也是个用情至深的女子,但终究不过是信了个假霸王做了回真虞姬罢了。”
“你这话可不能乱说,万一传到群主和驸马爷的耳朵里,你我可都是要掉脑袋的呐。再说了,她就一戏子,能有啥感情?”
“都说戏子无情,怎知戏子也有心。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
宁致远得知南城戏子上吊一事后便瘫坐在地上,他原本想着与郡主成婚后便将秦淮从戏班赎出来,谁料第二天传来的便是南城戏子上吊自杀的消息。他瘫坐在地上,抬头看着窗外的灰蒙蒙的天空,心里却是五味杂陈。恍惚间,思绪便飘到了往事里。
宁致远回忆起第一次见秦淮的场景,小时候爷爷喜欢带上他去看戏,那时候年龄还小不懂什么红脸白脸,只觉得有些恐怖,但又觉得有趣。记得有一次天空下起了小雨,村子里的人都回去了,有的则躲在屋檐下继续看。而台上的一大一小人物一直在唱,他当时和爷爷站在一起,他仰着头问爷爷:“爷爷,下雨了她们怎么还不回去啊?”爷爷说:“老祖宗有规矩,唱戏的开了嗓子就必须唱完,不管有没有人看。”
他听后便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的戏子,那一大一小人物在雨中也依旧面不改色地唱着戏曲儿,丝毫不受雨滴的影响。过了不久,雨停了,躲在屋檐下的人们便纷纷探了出来,又落座准备继续听戏。他和爷爷也重新落座在观众席上,台上的小人儿因为淋了雨,脸上大部分的妆容都被雨水冲刷掉了,露出洁白如玉的脸颊,还有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发丝上还残留着点点水珠,一颦一笑都十分可爱,可见是个难得的美人坯子。宁致远还依稀记得当时对上那小人的目光时,他心跳莫名加速的感觉。这场戏演完了,看着台上的一大一小下了场,宁致远便也吵着说要去别处玩耍,待爷爷嘱咐他不要跑远后便拔腿直奔后台。
后台空间狭小却塞着不少人,大家都在各自忙着往脸上涂抹油彩,无暇关注这个陌生的少年。他小心翼翼地猫着腰寻找这刚刚台上的少女,这时一套衣服便被别人塞到了他怀里,那人一边整理着衣服一边说道:“把这套戏服送到秦淮那里。”宁致远有点莫名其妙,他压根就不认识秦淮,他刚想解释他不是戏班里的人。那整理衣服的男子见宁致远没动,转身看到宁致远是副新面孔便说道:“秦淮在左边最后一个隔间,再不快点你以后就别干了。”
宁致远也不好再解释什么,只好硬着头皮上,他心想着或许见到了那个秦淮能打听一下刚刚那个少女的消息。不一会,宁致远便捧着衣服走到了左边最后一个隔间。隔间的门槛上挂着粉红色的帘子,帘子开了一小半,宁致远瞧见里面坐着一个面容姣好的少女,女子衣着白色的底衫,正坐在桌子前对着镜子往脸上涂抹着水粉。
女子像是感受到了他人的目光,便转头看过来,撞上了宁致远的目光。宁致远看着这少女发现她不正是自己想找到人吗?顿时脑子一片空白,愣在了原地,就这么痴痴地看着她。“噗嗤,你莫不是傻了?”那少女娇嗔一笑,轻柔的声音仿佛一片羽毛般挠的宁致远心里痒痒的。
“我......我是来送戏服给你的。”说着便叫手里的戏服递给少女,少女伸手接过戏服便转身将戏服套上,宁致远看到此景便慌忙红着脸转过身去。少女换好衣服发现宁致远还红着耳朵背对着她站在原地,便一边坐下往脸上涂抹着油彩一边问道:“你还有什么事情?”
宁致远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想着少女应该也换好衣服了,便转过身来红着脸说道:“我......我是来找你的。”少女听到这里,停下来手中的画笔,扭头笑着问道:“你找我做甚?”宁致远看着眼前少女,她脸上画了半边脸的油彩,好似带了一张半脸面具,长长的睫毛下一双带着星光的眼睛,笑起来的样子煞是好看。
“我觉得你长得煞是好看,是我在这世上见过最好看的女子。”宁致远也毫不掩饰地说道,只见眼前的少女被逗乐了,但也没接他的话,只是转回去继续在脸上画着油彩。宁致远以为是自己的话冒犯到了她,看着她不理自己的模样以为是自己惹她生了气,便慌忙解释道:“我没有恶意,我是真的觉着你好看。”
“你莫要多想,我并没有生气。”少女一边挑选着头饰一边回答道。“我叫宁致远,那我们能交个朋友吗?”说到这里,只见少女挑选头饰的手顿了顿,便继续从首饰盒里捞起一个粉水晶蝴蝶头饰戴在发髻上。“朋友?戏子无情,莫要与戏子做朋友。”说罢,外头传来一声呼喊,叫秦淮候场准备,少女应了一声便理理裙摆,准备离开。
“可就算是戏子也是人也有心呐。”秦淮听见这句话便抬起头对视着帘子外的少年,少年白皙的皮肤,轮廓分明的五官,特别是那双真诚的双眸让秦淮心里一动。秦淮微微一笑冲少年行了个礼,轻声答道:“小女子秦淮,见过宁公子。”宁致远看到秦淮这般模样有些愣神,回过神来发现秦淮已经走远了。周边还残留着秦淮身上好闻的水粉味,回忆起刚刚秦淮的那番话,宁致远便咧嘴笑了。
秦淮演完最后一场戏后便回了自己的隔间里,一进隔间便闻到有淡淡的花香,一大束海棠花被彩纸包装得十分精致好看,躺在桌子上吸引了秦淮的注意。海棠花旁留下来一张纸条,“嫣然一笑竹篱间,桃李漫山总粗俗。”秦淮念着纸条上的话便噗嗤一笑,这一笑都叫身边的那束海棠花都逊色了几分。
从那之后宁致远便和秦淮成了好朋友,宁致远时常吵着爷爷带他来看戏,却又找借口偷溜到后台同秦淮玩耍。他们两个一同品诗词、一同偷吃要卖给观众的糕点,在宁致远的记忆力秦淮似乎永远都是挂着微笑的,直至那一次,他才知道秦淮其实并不是他想的那样无忧无虑。
那天宁致远向往常一样等秦淮唱完戏来后台寻她,可在隔间却不见她的踪影,他最后在长廊的尽头找到了蜷缩着哭泣的秦淮。秦淮娇小的身躯蜷缩在一团像受伤的小猫咪一般让人心疼。他犹豫着最终还是伸出手抚摸着秦淮的背,想给她些安慰。这招的确受用,抽泣的秦淮也慢慢地平息下来。“致远,你想听我的故事吗?”秦淮抬起脸看着宁致远,她的双眼似一潭死水一般没有一丝波澜,宁致远抿了抿嘴巴,点了点头。
秦淮的娘亲也是一名戏子,年轻时在父亲的热烈追求下嫁与她父亲。她娘亲怀了她后父亲便带着母亲半辈子的积蓄和别的女人跑了。她母亲当时怀着她求着她父亲不要走,她父亲却只是说“戏子无情,鬼知道这个孩子是谁的。”父亲离开后她便与母亲相依为命,在她六岁时母亲的身体便越来不行了,母亲临终前将她送到戏班里,至少戏班里还有母亲的故人可以照顾她。
“我恨他,恨他一走了之,对我们母女俩不闻不问。”说到这里秦淮不禁捏紧了拳头。宁致远伸手将她的小手捧在手心,一点点掰开她紧握的拳头。“秦淮,你相信我吗?”秦淮看着宁致远的双眸有些一愣,他眼里永远带着她所希望永远的纯真和希望。“从我第一眼见到你时,我就喜欢上了你。我知道我现在这样可能很唐突,但我不想看到你难过。人要向前看,你的过去我没有参与,你的未来我想来守护。”说罢,周围便陷入一片沉寂,两人谁也没开口说话,夏日微风拂过吹得长廊上悬挂着的风铃叮叮作响,旁边的樟树上也传来有规律的知了叫。秦淮觉得听了宁致远一番话后心跳莫名加速,看着他双眸也感觉心里有小鹿在乱撞。脑袋也便不受控制地点了点,宁致远激动地一把将秦淮搂入自己怀里,闻着她头发上撩人的发香,而秦淮也第一次听到别人的心跳声,直至晚上回房休息时也感着他的心跳声在自己耳边阴魂不散。
从那天起二人之间的那层窗户纸终究还是捅破了,二人的关系也俞加亲密,秦淮也不在纠结着过去,眼睛里也逐渐有了光芒。
又过两轮春秋,不知不觉二人也从原来的八九岁到了如今的十五六岁。十五岁的秦淮出落得越发美丽,她已成为戏班里的名角儿,《霸王别姬》一出戏让她一炮而红,人们称她为虞姬仙子。许多人也从各地慕名而来,只为看她演一出虞姬。而十六岁的宁致远也长大成为了一名风度翩翩的公子,他满腹经纶,一度想要入仕实现自己的远大抱负。
夜深了,秦淮在房间里刚准备宽衣歇息,便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敲门声,“淮儿,淮儿,你歇息了吗?”秦淮听见是宁致远的声音便重新将衣服穿上,连忙将房门打开让他进来。“你怎么了?这么晚了怎么还来我这里?”
“淮儿,我会试过了!”宁致远开心地凑到秦淮跟前对她说道。
“那小女子就恭喜宁贡士啦!”秦淮也乐呵呵地恭喜他,但又转脸假装生气着对宁致远说道:“你这好消息明天来知会我一声不就好,还大晚上的跑过来告诉我,你可扰了我的美梦。”
“我的小姑奶奶,我哪里敢扰了你的美梦,若是我恼了你,那我走便是。”宁致远便也顺着演戏,佯装要走,余光见秦淮也没有伸手拉他的打算便泄了气地转过身来向秦淮道歉,“我的好淮儿,其实我今晚来是和你道别的。”
“脚长在你身上,你去哪还需要和我知会吗?”宁致远看着秦淮那副小媳妇生气的样子便噗嗤一下,拉了把凳子坐在了秦淮身边。“淮儿,我去京城参加三月份的殿试,我想考取功名然后将你风风光光的娶进门。”秦淮听到这里也不再与他置气,“你何时去,何时回。”
“两日后启程,四月初回。”秦淮心里算着宁致远这一走便是半年,心中便有些不悦。宁致远见状将她搂入怀着,轻声抚慰道:“你莫要担心,我考取功名后定来接你。”
“倘若你在外头吃不好睡不好怎么办?”
“我定会照顾好自己。”
“倘若你在外头受了委屈怎么办?”
“我定能自己处理好。”
“那倘若你将我忘了......”
“我宁致远定不负秦淮,待来年海棠花开时我来娶你。”还没等秦淮说完,宁致远便脱口而出。
秦淮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娇嗔道:“说得好听,我才不信呢!”只见宁致远便跪在地上,立起手指对天发誓道:“我宁致远,一生一世只爱、只娶、只宠秦淮一人,若我食言则天打五雷轰,不得好......”他还没说完,秦淮便慌忙用手堵住他的嘴。
“你莫要咒自己,我才不想做寡妇呢。”秦淮娇俏的模样让宁致远看着不禁喉咙有些燥热,宁致远起身情不自禁地将秦淮抱起向床边走去,夜深了,屋里的烛光也灭了。
次日《霸王别姬》这场戏台下依旧是坐满了人,台上的秦淮饰演虞姬引得台下阵阵欢呼。
虞姬:自从我随大王东征西战,受风霜与劳碌年复年年。恨只恨无道秦把生灵涂炭,只害得众百姓困苦颠连。
(四御林军、二大太监引项羽同上。)
项羽:枪挑了汉营中数员上将,纵英勇怎提防十面的埋藏。
传将令休出兵各归营帐,
项羽:此一番连累你多受惊慌。
项羽:咳!想俺项羽呵!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虞姬:大王慷慨悲歌,使人泪下。待妾妃歌舞一回,聊以解忧如何?
项羽:唉!有劳妃子!
虞姬:如此,妾妃出丑了!
(项羽凝视虞姬。虞姬强作镇定,避开项羽目光,取剑起舞。)
虞姬:劝君王饮酒听虞歌,解君忧闷舞婆娑。嬴秦无道把江山破,英雄四路起干戈。成败兴亡一刹那。宽心饮酒宝帐坐!
(夜深沉牌。虞姬舞剑。)
秦淮在台上舞剑,余光瞟到了站在后排看着自己的宁致远,便是潸然泪下。戏罢,台下众人皆为虞姬所感染,男女老少皆含泪鼓掌,秦淮却在人群中寻不见宁致远的身影了。
半年后传到秦淮耳朵里的不仅有宁致远高中状元的好消息,还有宁致远被皇上钦点为驸马爷的噩耗。
听到这一消息秦淮缝制嫁衣的手一个不注意便将自己的手指刺破,鲜红的血落在了嫁衣上更添一抹艳丽。“不可能,不可能,他说他定不负我的。” 秦淮疯了似的自我安慰道,便继续低头缝制着自己的嫁衣,丝毫没有发现自己的手指出流血。她的师妹青儿看到她这副模样心里跟针扎似的,“师姐,你别这样,青儿看着心疼。”
青儿伸手将秦淮禁锢住,不让她继续缝制嫁衣,秦淮眼神涣散,仿佛一潭没有生气的死水。“青儿,海棠花开了吗?”青儿摇摇头,“他说待海棠花开时便来娶我,我得赶紧把嫁衣做出来才行。”便继续低头缝制着嫁衣,任凭谁也拦不住。
群主驸马大婚之日时皇帝大赦天下,街巷到处有人派发喜糖和喜饼,外头的大街小巷好不热闹。而屋内秦淮穿着刚缝制好的嫁衣,自顾自地对着镜子梳妆。戏班子里的人都去外头讨红包去了,偌大的戏楼只剩下秦淮一人。她梳妆完毕后便起身在屋子里唱起来霸王别姬,最后一声音落后屋子里便陷入一片死寂,没了声响。
外头开始雷声阵阵,声音大得有些吓人,空中也飘下点点细雨,在外头抢红包的人们也便各自回了家。青儿想喊秦淮吃晚饭时便发现秦淮打扮得美丽、穿着嫁衣吊死在了自己屋内。
宁致远与郡主完婚后便站在书房窗前,天空闷雷阵阵,让他有些不安,他心里依旧挂念着秦淮。他前几日在殿试上出尽了风采,深得皇上喜爱,便不顾他反对将郡主许配给了自己。君命难违,他想着在书房熬过今晚,明天就将秦淮接出来。一晚上他睡在书房几度被雷声惊醒,只觉着心中十分的不踏实。
果不其然,第二日便是传来秦淮上吊自杀的噩耗。他瘫坐在地,外面乌云密布的天空开始雷声阵阵,将他从回忆中撕扯回来。他有些茫然地看向窗外,天空中划过几道闪电,将昏暗的屋内照得死白。恍惚间他觉着耳边有着戏曲声,声音虚无缥缈好似是从屋外传来的。他扶着桌角从地上畏畏缩缩地爬了起来,一步步向门口走起,只觉得那声音清晰了一些。戏曲唱着《霸王虞姬》,那声音也让他觉着好生熟悉。他一把推开门,外面一阵狂风便吹得他糊了眼睛,但耳边的声音确是又清晰了不少。
“驸马爷,外面马上要下暴雨了,您这是要去哪啊?”郡主府的一个丫鬟觉着他不对劲,赶忙上去拦住了宁致远的去路。宁致远看着池塘边海棠树下站着一名衣着戏服的女子,声音婉转悲凉好似那日离别时戏台上唱《霸王别姬》的秦淮。他一把将丫鬟推开,直径向那身影走去,想看那人是不是他的秦淮。
“驸马爷!”丫鬟被推倒在地,狂风按耐住她似的让她爬不起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宁致远向池塘边走去。宁致远听不到丫鬟的叫唤,他耳朵里充斥着秦淮的嗓音,他走到人影面前想一把抱住那人,结果那人一晃眼便消失不见,宁致远扑了个空跌落到池塘里了。
“来人呐!快来人呐!驸马爷落水了!快来人呐!”丫鬟下得四处大叫,可惜她的声音卷入狂风中便化为了虚有。
待风雨过后,下人们将他的尸体打捞出来,发现他嘴角挂着幸福的笑容。没人知道他那天发生了什么,世人只知道这老天爷天妒英才,而可惜他宁致远福薄命浅。
次日天空开始放晴,经历了前两天的风雨,悲伤的氛围仿佛都被洗刷干净。满城的海棠花开了,百姓都出来赏花寻乐。
“仁兄,你说何为人世?”
“千山,万水,历悲欢。”
“可否具体?”
“你来,我往,皆过客。”
“可否再具体?”
“终不成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