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二四年六月二十二日,星期六,昌都。
强紫外线造就了高原上层次分明的景色,蓝天白云之下,山峦重叠之外,飞机掠过广阔的天际,一串白线而过,在深深的思念升腾之前,在淡淡的烟云消散之后。
如果此刻透窗而过落在书桌上的阳光是再翻不回的从前,那么我空空如也的记忆,究竟零落在了哪里?
是一九八七年老屋后苹果树上蝉鸣不休的初夏,是二零一四年夏末那一瓶瓶悲伤酿成的苦酒,是二零二零年被大红喜字妆成的人生,还是二零二二年秋天那一场的人生凋零?
第二天的朝阳将天空晕染成了金色,我捧着母亲的骨灰面无血色,她在天际向我挥手告别,旧时光,再不可触及。妻子紧紧握着我的手看向远方,她们像是做完了最后的交接,中间的那个人,是我。
都二零二四年了,原来我的记忆还在那些时光的缝隙里——
在一九八七年老屋后,少年拿着蜘蛛网挽成的拍子小心翼翼地黏在还起劲“知了知了”的蝉身上;
在二零一四年夏末母亲确诊后,每一个酩酊大醉的晚上;
在二零二二年秋天那场盛大的婚礼上;
在二零二二年深秋永安医院门口落下的纸钱上。
是韶华的春秋,是再不来也回不去的慨叹,是站在山腰吹着风的沉默。点了支烟,袅袅烟雾将所有的情绪带向远方。怀念本身就是件纯粹自我的事,经历过悲欢喜乐还留在风中的,是美好,却也是,孤独。今天是星期六,垃圾车依然在库区进进出出,作业的机械依然轰鸣着在垃圾堆上来来回回,阿宏依然在锅里煮好了两个鸡蛋热了一盒牛奶。一切如昨,时间和阳光一样,山水和岁月的留白一样,没什么不同。
明明还有忙不完的工作,但我还是决定给自己放天假,放过疲惫的身体,放空凌乱的情绪。
用轻装上阵的状态,再出发。
洗了个冷水澡,洗了T恤POLO衫还洗了阿罗裤,总觉得自己这是从身到心都清爽干净了,却又看到门口放了一排沾满泥土的鞋子,于是又开始洗涮清理。一通忙下来,半个上午便过去了。听了会儿音乐写了几段日记,又挂着老婆和姐姐们晚上前往北京看升旗的事,聊了几句。翻了翻从前写的文章,觉得这可以精修细改,那可以调换叙述顺序,又突然发现思绪陷入了当时的情景里,于是赶紧躺回床上,直直的,睡上半个小时再说。
哎,这事儿闹的,想在阳光漫散的卧室里睡觉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又没有窗帘,于是只得暗叹一声。起来喝光了最后的四罐喜力,继续躺下。
人生终究不是完美的,就像竭尽全力却终有遗憾一样。
顶着因为压力而夜不能寐的黑眼圈和大眼袋坐了起来,下午两点是场区最安静的时候。坐在窗边看着渐渐被乌云堆叠的天空发呆,情绪天马行空,时而喜悦,时而悲伤,最后都缄默在远山的背影里。关于现在,老婆说压力太大就回来吧。我笑着回了过去:已经习惯了,没事儿亲爱的。可我不自觉地翻着相册里已经盛开的凌霄花照片,翻着爬了一篱的青桑,天井水落下,原来离家已经十个月了。收拾状态的时候,也在收拾过去的自己。涉过泥泞的沼泽,留下身后的风,旷野里自在奔行。
是的,我应该是船公山上的一株松柏,春雨冬雪,远远看着你;
是的,我应该是院里梯步中装饰的白色石头,池鱼的每一次浮游,篱上花的每一次盛开,都能听见它们的声音。这是我的光阴轮转,也是和你的年复一年。
是的,我应该是我自己,是爱你们,我的自己。
关于零散的过去,没有太多的不可触及之薄凉。关于不可预知的将来,也没有太多的起伏跌宕之期待。是曾经奔流汹涌的江河,最后都成了无风无浪的,湖海。
是的,我还应该是那一往无前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