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唐金秀

过去叫国强的不在少数，村里有两个人都叫这个名字，一个男的，一个女的。

男的在河东，我也是河东的，而且和他是一个生产队的，很熟。

国强年轻时长得不丑，细白果脸，一米七的身材，应该也算是一表人材了，不然秋英虽然一米五不到，也未必肯嫁给他？

国强还有个老妈，叫大蛮子，她真名实姓，我还真不知道，因为她脾气急躁，说话不等别人说清楚就做决定，而别人的话根本就听不进去，因而得此诨名。

国强是个怎样的人呢？

夏天的一天，他在家听天气预报，那个收音机里面清清楚楚地说着：今天中午多云转阴，没有雨。他就放心了，现在打麦场上，好多人家都在翻晒麦子，抢太阳晒，他也不例外。

都说六月的天，小孩的脸，到了正午时分，眼看着天色有变，别人家都急急忙忙地准备那些可以遮盖麦子的薄膜，当然也有人跟他说： ＂国强啊，你赶紧回家把你家的薄膜拿来呀，不然的话落雨就来不及了。＂

提醒他的人不止一个，他嘿嘿一笑，心想：刚刚我还听收音机播报天气的，不会有雨的。

然而天还是下了雨，别人家都已经把麦子收成堆，用薄膜盖好，而他自己家的麦子却遭雨了，虽然后来他猴急猴急地遮起来了。他费了力气，麦子还遭了雨，他一气之下到了家里，眼睛盯着收音机，想想里面所播报的天气，加上又饿又累．气不打一处来，拿着收音机往地上使劲一摔，嘴里直叨叨，＂我叫你瞎说，我叫你瞎说，我以后再也不听你了 。＂＂叭＂的一声，收音机被他摔坏了。

以后他再也不听收音机了。

国强中年时变成个不讲究的人。他戴的黄军帽，帽舌都是软的，时不时朝后，他不管它朝前朝后。穿裤子，永远不把门襟纽扣扣上，那时男同志裤子门襟还没有拉链的这种，他的裤腰带是布带子，裤子用裤带子系着，这还好，可门襟总敞着．冬天穿衣多，好歹里面有秋裤，也就罢了，可夏天衣服少，他也这样。 看不下去的妇女见他这样就说，＂国强啊，你个能把鸡窝门关一下子啊？＂，他才说得好．＂关什哩关，碍你什么事啊？＂气得看不下去的妇女骂骂咧咧地走开，从此再没有人说他。

这就是国强，一个玩世不恭、不上路子的国强。

说起秋英，有人叹她，那么矮的个子，什么活都做，重的轻的，想依着国强，门都没有。

那一年送公粮，天不亮就得起来，把要送的麦子装满舱，撑船上陶庄粮公所。我二姐会撑船，不过我们会跟小队里有男劳力的一起去送，国强不用求人，他家有船，有劳力。秋英也会撑船，从乌金垛到陶庄，水路有六七里，水面宽窄不一，国强一开始有点露水劲，到了九、十点钟，他就往船尾一坐，抽烟，哼小调，把撑船的任务交给不到一米五的秋英。秋英撑得满头大汗，没有一句怨言。国强坐在船头悠哉游哉，不亦乐乎。

人们看到了就指指点点，说三道四，＂你个大男将往船头一坐，还把个女将撑煞呢。 ＂国强才不管人家闲言碎语，自言自语道： ＂真多管闲事，我家秋英哪样不会．养两丫头一小伙痛刮刮的。＂秋英嘻嘻地笑着撑她的水泥船。

有一件事，留在我心里，让我觉得对不起国强。

我上高中时，都是靠二姐上船𠂆扎网子挣钱，供我上学，可是，二姐的工资不多，又不是想拿就能拿到的。

高三那年第一学期，得知要交学费90多块钱．一家人费尽了心思也凑不全我的学费，我跟二姐说，＂没学费我就不上学．家来上船𠂆，像你一样。 ＂二姐不肯，爸妈也不肯，可哪来钱交学费呢？

国强不知怎么知道了这件事，他找到在棉花田拾棉花的我二姐，对我二姐说：＂丫头，你让金秀去上学，没有钱，到我家拿，秋英在家里。不上学，将来哪有出路？＂但是二姐不相信，以为他说着玩的，朝他笑了笑。可是他一本正经地说：＂真的，你晚上回家去我家，秋英在家里。＂后来二姐跟妈妈说了，妈妈就让二姐去借了他家的100块钱，这就是我高三时期的秋学期的学费，当我拿到这钱的时候，我哭了。 我把它放在口袋里焐得发热发烫，也舍不得交给学校。一直以来，人人都看国强不真不假的，我们都不敢相信这个关键时刻是他帮助了我们渡过了难关。不然的话，恐怕我就要停学了。

后来，二姐用上船𠂆的工资还了他。等我成家后从北京回来，想去看看他，买点东西以表谢意，二姐告诉我，＂还看国强呢，他都死掉好几年了。＂

我竟然泪目了。 都说滴水之恩， 当涌泉相报，可是我连说声谢谢的机会都没有了 。

我突然悟到：别人都说国强不讲究，玩世不恭，可我看他有一颗善良的心；我得人之助，不及时回报，我才是知恩不报枉为人，我真的不如他。国强的形象猛然间在我脑海中高大清晰起来：高高的个子，细白果脸，一表人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