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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冬天有些冷。雪比往年更大。尤其是威海。这海滨小成忽然间有了东北的气象。东北，我的老家。三江平原。
记忆中东北的雪总是下得很大，而且非常频繁，这样一来就会形成一种深度的累积；一脚踏下去，会在雪地上留下清晰的足印，让你的存在感瞬间得到印证：这世界，我来了！至少，我来过！
很欣喜地看到，今年威海的雪同样可以让人找到存在感。只要雪下得足够大，温度足够低，并且雪野足够辽阔，我们就会在这苍茫大地上留下自己的踪迹。
关于雪野，苍茫，和踪迹……这样几个关键词从指尖蹦出来之后，一段记忆也不可避免地紧紧跟随着浮现。或许有些伤感，但我还是可以看到它。
故乡小城。城北的雪原，一望无边。雪深及踝，冷风拂面。而太阳却高远地悬在天空。父亲左手牵着我、右手拉着我弟弟，我们三人走在那片空寂苍白的雪原上。我不记得我们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也不知道我们为什么会在那片积雪很厚的原野上一直行走。
那时的我不到十岁，弟弟更小，而父亲已经很老了，他至少已经五十多岁。
雪光有些晃眼。寒风有些刺骨。而我们的心，有很多很多的悲伤。因为，那时的我，已经懂得许多事情了。我知道，母亲病了，父亲老了，我和弟弟，还很幼小；而未来的路，却很长很长……
我停下脚步，回望身后的莽莽大地。我看到三行清晰的足印，一行很大，两行很小的深深的脚窝，在雪原上一路蜿蜒跟随而来，一直终止在我们站立的地方。
我转过身，看向前方，面前没有路，只是雪，厚厚的雪铺满不可见的路，铺满整个未知的世界。
我忽然间想问父亲一个问题。我问他，爸爸，你说，我们一直往前走，会走到哪里呢？父亲的回答让我有些吃惊。他说，地球是圆的。所以，我们如果一直往前走，会沿着一个圆走回来。
“回到我们现在站着的地方吗？”
“是的。回到我们现在的地方。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等你们回来的时候，就没有我了……我会死去，而你们会慢慢长大。”
站在空旷冷寂的雪野之上，我止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我知道父亲说的或许是真的。但那个真，是一个孩子无法面对的。
是的，这个世界有着多少真相，就会有多少残忍。
若干年后，我读到一首诗，诗的作者叫遇罗克。
千顷雪原泛夜光
诗情人意两茫茫
村前无路凭君踏
路亦迢迢夜亦长
这首诗让我回想起童年的雪原，还有父亲的话。
地球是圆的。这没错。但是，我们如果一直走下去，会返回到最初的地方吗？
那时的我已经长大了，并且有了自己的思想。更为重要的是，我已经知道，地球虽然是圆的，但同时这个世界上还有“命运”这回事。
父亲告诉我，如果一直走下去，我们就会沿着一个大圆返回。而我知道，这只是理论上的推演，并不是真正的人生之路。从这个意义上说，父亲是一位纯粹的理想主义者。而我，只是拥有过理想。
然而毕竟，我拥有过人生的理想。就像花儿拥有过明丽的春天。
今年，整个神州大地普降瑞雪。甚至连江南的山水，都披挂了一袭新奇的白色纱衣。天象若此，吾心欢喜。因为，威海小城也有了东北老家的冬景，从而令长大多年的我，得以再次梦回故里，重温童年那难忘的些许时光。
站在辽东半岛的雪地中，我知道自己回不到从前了。
父亲啊，请原谅我。即使我一路前行，尽量少走弯路，我也不可能返回当初的出发之地。
是的，父亲，我无法返回。我甚至再也找不到我们一起伫立过的雪原。
好在，这个冬天到处都有雪。雪地上到处都可踏出足印。并且，谁都不能置疑的是，地球的的确确是个大大的圆。
父亲您是对的。
因为，所有的出发，都是为了回归。
作者梦非，心理咨询师，自由写作者，爱猫的女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