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6-14

雨季城邦的静与动(2019年版)

                  (南国几多雨,未见谁家停)

鲁亢

持续/

持续到午后的雨拉成网之形

被它惊扰的寒冷抖动起翅膀

旋转着宇宙钥匙的加密空间

隐晦的语言碰到诉说的困难

我看服饰飘扬中鲜艳的淅沥

屋宇聚合水的颂辞和怪气流

混沌无疑有永无止境的力量

美人香让病的沉思趋向离析

窥视者敌视自身的细微变化

默祷更是加重了脱氧的闷痛

迷惑以感伤的专注倾听周围

成串果粒的坠落回响着意外

一路而来为体验“环球在雨下”

那倾圮而散的是释重的歌吟

和显示了隐匿时光时的欢悦

我如果抵达那边就倏尔而逝

你沉默以对我要求还钱用来治病吃药的请求叫人绝望

“帕金森病的疾病周期往往较长,有可能是10年、20年的治疗,在这个周期用药、手术、康复照料等需要较大的费用”

难以/

难以确定是诗人之死还是荒淫的启示

辞典为搜寻可靠的卵巢翻成碎片

露宿脚手架的建筑师

听出雨声里拯救落水者的警笛

阴湿的世间无法揭露你的身份复制于异星球

我那厌烦的把戏,被你看穿又借用不还

共拥的护身符是拒绝被言辞首肯

我们的区别,如果是指诅咒中的温情尺度

我提着追赶自己影子的狐狸尾巴

游离梦的界定,在空洞的视觉中央

从三位饮茶的女性也难以确定

有一位会与你合宿在表达的深处

那么你还是未成形,尽管

花费毕生买下种在今日的小苹果树

它的生长依赖满怀自信的圈套

它避开浑身枯叶,又饥渴于非此即彼

清早/

清早的女人,带着别样的睡容走路

含有面包出炉时的饱满,要横穿过

有双斜面屋顶的小街,那边一棵树

吸收了太多的水分摇摇下垂

风也无力在她的头发中躲藏,雨幕

飘卷在屋顶上,冷清是空气的饰带

那边桔红色的大车在卸货

一名侍者在水道旁撑着伞洗拖把

看到女人歪着身子在走

面包滑下桌面,随后是桌面上其他物品

一天的开始就陷落零乱的台词

句子让他去接近场景中的

安静的角度,双眼发肿的女人穿街过巷

鞋面都是水,不熟,也许是错觉

而他的手掸掉了上头的污迹

事实是,他一向边走边把早餐吃干净

没有/

没有人告诉我那顶帽子

遗忘在地铁的蓝布长椅上

当雨滴滴落我的脸庞——

我总是若有所失——当心寂如散场

没有人对我说起你的提包

印着各种邮票,用黑色衬底

当我猜想其中的一枚

当我知道多年前收到一封信的手

雨正落在他住的街区

一群玩足球的孩子嬉闹奔跑

土墙印满了一圈一圈的腌脏刻痕

你守在父亲的病床边在信里面

没有人原谅我的嬉笑是因为另一件事情

没有人直说他的悲哀为召回怜悯

没有人会珍藏一顶帽子并且时常提到

没有人在写给你的信中悄然地哭泣

时间/

时间,雕像,还有花瓶和花

女生们端着饮料和蛋糕上来

她们在找更宽的座位

她们年轻丰满,像时间边沿的光芒

一个男人离开了座位,挂着渴睡的笑容

他坐进一张单独的椅子差不多睡了过去

雕像因时间而损;或被吊起来砸烂

另一头的世界血液冲洗着历史的唾沫

而我近来有了购物的欲望

我被色彩感动,挑选了鞋和外衣

但所有过路的姑娘,在阴雨天

可是什么都不买

她们对事物的看法和我有相当距离

我谛听着,感受疑惑的口气中的热量

哪怕是无意间碰上有草坪的空地

她们也会把所有的节日都过一遍

散步/

散步的途中产生了虚无

必须赶在雨前回到住处

耀眼的落叶,星光黯淡的树园

寂静的道路是取空了的信筒

然而这是不多见的日子

如同有了幸运手纹,便得到平安的款待

就是基本粒子似的障碍也没有

身份也暂时被焦虑症搁置一边

感恩是否就因此有了理由

慑服于天地造化,将需要何等的胸襟

如果无知是更好的酬谢

像呆萌的儿童偷吃掉碗橱里的糕饼

你替石墙上的倒影想想波浪

一对过路的女人边走边吹口哨

你替一只猫想想它漂亮的卷毛

被雨淋湿后该多么沮丧

每天/

每天必经的路线要作出解释

时针的图案刻板,秩序的表情严肃

我试过几次稍微的变换

可谓“微不足道”,方向的选择指向废弃的迷宫

游荡于伞群间仿佛抓紧情趣的衣角

记忆的“燕子低飞”,蛇从自恋的边缘爬过

人对自然的悄声细语不易感知

人只努力在虚幻的内部操纵规律的钟摆

一片羽毛越过智利的戴着贝雷帽的流亡星辰

夜莺啼唱于希腊的所有岛屿;温暖的岁月

先于字句,土地上的人们先于阳光而消失

那须臾不能分离的爱恋是如此肤浅

可以说魔鬼也是劳而无获

枯竭平分给智慧触及的所有神秘的事物

它们不会因慌张而得不到宽恕

人但凡感到羞怯,一场雨便以舞蹈贯穿始终

雨天/

雨天的感受湿透了意识

光的绸缎,在展开时显尽匕首

自由的光亮,分解了事物的表面

连沉默也将遭遇怀疑

此刻灵车驶过,为之震惊

一座车站布置的中午像罹患帕金森

上车的人发抖和跌倒,抵抗被倒拨回去的钟点

又屈服于梦境中玩火的戏剧

雨后的感受雨也诧异,连死亡也将遭遇出逃

车顶上的遗容,拼贴着群众的钞票

艺人留下满室的精品

他的履历中昏迷的地方全是标好的价格

他的情人曾得过把握欠当的贫血症

离开医院的下水道,宛若灵魂出窍

在他们纵欲的底色上泼洒愤怒的牛角

他经历过后就一蹶不振

新雨/

新雨将至未至时的一段空寂

黑云中串串葡萄垂落馥郁的唇边

沉思的脚趾触碰了丽语中的女人

因她谦恭的姿态而怯于凝眸或举步

那呻吟的韵部是灵魂里火星的灰烬

我迷于撩拨,依回忆的热情再生向岩石

是你所不察的已臻精美的苦闷

带电的苍鹰啄食盈盈的未破之蛋

自更深的密丛分开可见人子落泪的意象

一颗黑痣,是月亮呼唤不回的缺口

阴影为了投入它而披头散发

歌手的忧郁如爆裂开的栗子滚落一地

雨的来势惊心胆寒

把女人留给她自己酿造的好酒

并且放弃了与你共饮的邀请

她如今没有赎罪的明镜

窗外/

窗外的雨越下越放纵

缓行的列车内灯光通明

光阴客人以植物的情绪和诸众对视

但是你的蝴蝶正收翼而栖

室内是暖融融的闲话意境

咖啡和草稿,一只不小心滑倒的杯子

久违芬芳液,诱惑也力不从心

对你来说,摆脱肉身后四周兀自暗含杀机

在风和风相拥的瞬息,树轻伸枝桠

这微弱的动作将你震落于深渊

幸好在半空你恢复了对死的质疑

洗去铅华,换取假想的规避

赞美归于不安的游魂,回来,不动言语

你以手抚额,若一次无人知晓的探险完成

在那色彩斑斓的睡袋中

梦者的一眠,是以一蝶招引蹁跹蝶群

与你/

与你,经历了等待电闪雷鸣的七个小时

你的长发逐渐披散开来遮住后背

水珠闪亮,流连于你的

黑色百褶裙

今天似乎满腹心事,又心不在焉

我用指甲搔搔耳朵,低声说话

对面有两位肤色雪白的妇女

始终站在屋檐下,手中提着布伞

这与战争或骚乱有何关系

因为你来自很像这样的地方

回忆的甬道跑着窜进厨房的老鼠群

你作晚餐的食物有可怕的味道

这场持久不歇的雨未响过一声惊雷

闪电也罕见。而苍老的信鸽

始终伏卧在你那身体的左边

能使我们想起来的,都提醒我们忘记

恍惚/

恍惚于房顶上飘动的光

我几次问道:外头还在下雨?

别人都说会下但还没有

天气要是不转好,很多东西会损失

在生活中我对奇迹并无兴趣

坐在对过的小姑娘,在我打盹时

极快地把饼干塞进嘴巴

那可爱的模样,让人心情爽快

我却作出可笑的举动,想要证实

在光和风之间且飘且舞的雨水,因恐惧

而企盼的同情,我想象它来自一种风姿绰约

那优雅的场所提供给真正的交谈者

这种时候我们不谈具体的事情

在租来的小屋,睡欲难敌

我们的睡姿甜蜜又不被发觉

如同抱吻过那个贪吃的小姑娘?

中间/

中间的雨是谜,命名为“感激的呼吸”

但也很快无人提起。别离是超赞的抉择

让活在内心的人,透露

乖张的品质,让怜惜之于他

近似久病不愈的隐疾。哦雨之雨

我们每天向对方提出一个请求

然后互相摒弃,把理由弄成显眼的缺漏

在同另一些人交谈中想到彼此的怯懦

让阴影里的人反复倾诉自己的性欲

一个女人巧笑倩兮的侧脸,她脱去御寒的

外套后,暴露了少见的洁净和年轻

她希望的旅行季节正值我们的

贫乏无助期。哦炼狱赐雨,黑洞赐雨——

贸然出现中间的温柔地带

她居然失手掉落了一块大铁盘

我们被折腾得难受不堪

深眠/

深眠中醒来但闻雨声绵绵

白日里连城火烧的噩梦

令人无所适从。你已多次在梦里见过死

以各种手段,形成巨大的潮汐力

可是最晦暗的莫过于受困而无声

你想逃离的视界,不幸误入

四处都是苦笑亡灵的眼睛直视

你被吸进时光洞穴,破哑的小小嗓门

挣脱无非就是醒来,之后又睡去

预感近似长了天花,触目惊心

从何处飘出的钟乐是满怀安慰

还是因夜晚将临而例行公事?

记叙梦的手支离破碎,是否有一次

绝对的事实会在纸上依言辞来透明

对纸倾诉,它的背后就是雨

当这些只是落到一位疏远的熟人手里

静坐/

静坐时心有一想

远方的另一个我正遭受困厄

飞鸟纷纷衔来过冬的干草

撒满他戴面具的房间

他确实露齿一笑,这种默契

对此时魂不守舍的我意义重大

但他无法分担任何重负

他从人们的口中费尽心机地强渡而过

他是我知命的天外飞鸟

让我窥见这场雨的诡秘

就像崖壁上一把无鞘的弯刀

变成装饰运往未知,在先知已逝的两百年后

我们不是整体,不是一个东西的

阴和阳,也不是

单独领受了圣餐的出走的人

我们唯灵性是为美,唯浅唱低吟是为乐

 

可能/

可能雨珠已把窗户溅湿

我待在门后,碰歪了短木梯

搁在上面的鞋子相继掉下来

有一只砸在我的脚面

这种时候你要喝一杯冰冷的水

多注意我好的方面;回想和父亲

走过理发店的那个冬天的夜晚

你们要去凭吊已死去一天的亲人

一杯水就能将你渡过彼岸

让你结束过去像子夜闭合的花蕊

而一头贪恋的蜜蜂窒息在里头

它反而躲过了被甘霖淹没的种种机会

对突然产生的不幸我心无所系

对安稳的渴求,又要用心把周围收拾清楚

我猜测你提起那个冬夜的目的

既对黑暗的唾弃又要讲明它那么不可企及

付给/

付给死亡的只有这具肉身

有时感到代价太大,有时觉得

不值得说,当暂别它的空泛的宴席

也许是我才开始品赏一道甜点心

阴气逼人的城市又风雨交加

若有所思,若有所悟者全都是骗局

我是夜晚的职员

瞧语言的脸办事,我弄得时好时差

最后一道菜肯定会端上来碎盘

呼应头道的佳肴:一把把刀叉

主人早已破产,弃室他奔

看我们能否自觉地保持礼仪和清洁

我收下所有无聊的积债

我无意偿还,反正帐目谁也理不清

在雨声中放歌于十步之遥

即依此距离,另加一件业余的工作

素雅/

素雅的披肩。喜欢人群中倦怠的顾盼

上苍去珍惜稀有的才华

豹飘然落地,绕树过溪

月光流动中的深长的踱步

被冷空气驱赶到不明确的幻想屋外

虚掷一石,为听取响声的盐粒闪烁

有别于宇宙之雨,从而醒悟

豹在受惊后,拒绝返回它的森林

只因你的体香就足够传达爱意

使人想到:……人类诗意地栖居……

雨的喧哗,水族的混乱,涂成红白相杂的墙壁

一双抚摸黑禽的修长的手臂

作为达意,披肩远离了终极

豹依附其上,好像已被考虑过,一段经验

当它以欢快的心情离开巧遇的游戏

它在时间之间忍住那致重的夹击

夜行/

夜行时常常叹息

它是超脱自身与守住旧有的中介

为没有努力做到诸事顺利

也为偶然以内伺机嘲弄的必然的眼睛

下雨天从来不是我洗濯的日子

或倚窗远望,默读一本书

或认识一丛桃树,从苍茫到归宿

或停留在晚钟之中,或错猜快递的误送

一种音乐如果已呈现内在的深沉

触动神经末梢,像与虚幻之美的同寝

它反复出现,诱使低压的气氛暴出欢叫

无声即尽的一天又卷进波浪般戏语的震荡

这一天除了扭曲思想的面孔

没有星辰陨落的心有戚戚

等到晚乐荡过搁浅在岸上的船

让船盛满雨水等天色亮开

有些/

有些诗作让我想起过往

就在你的诗集里有我年轻的岁月

小街,木房,菜市场,树下的自行车

窄窄的过道的尽头,阴暗的饭厅

完全因为你对往事怀有吟唱的谅宥

我也跟着不去讨厌和吐糟那座城市

你不单敏感对生活向来热情

还有你这么多的爱情,春天和秋天

我记得坐在角落的痴呆少女

一双苍茫的眼睛比她母亲还忧伤

这是我每回去找你的必经景色

你到处寻觅断木、天使的衣裙和倒立的旧友

有一次我想去你那儿避雨

我走上楼梯那场雨和今天相似

那时候你也是所谓的“风华少年”

你对我现在才体会到东西已经那么熟悉

闷热/

闷热的坏天气里爱情并没有消声匿迹

桉树呈露灰白的外表,粗糙的塑料布裹紧

尚未竣工的建筑,一家挂着“小偷市场”的

便宜商店,离我住的地方不远

那怀孕的女人紧拉着丈夫的手臂在雨中

奔走,笨重的身体像鱼跃上堤坝

她的丈夫说:这次总算自己洗了衣服

而妻子认为还是在她的帮助下

我路过澡房的门口向上帝问好

我们间的矛盾总要解决

可是不该忘乎所以,我怎么好也说:

与世界发生过情人般的争吵?

如此缠绵的时光,经历各异的人流

特别是我站在两位身材高大的老人中间

看见他们分手时紧紧的一握

雨夜,谁都经不起冷漠和流离

宁静/

宁静至极。朝滑坡的方向捡拾夜的碎片

一不小心就弄伤了阴郁的皮肤

隐蔽的心景的每扇门里

都有在冲洗自己的影子

送别,车站,铃声,相异的选择

我们交换使用运气的起点

你提满行李和我当初一样

重复的经验如同结合完美的家庭

当那些碎片开始在我的手心发亮

倾盆大雨来了,一处交接的地方

我们都略去不提,有关不祥之兆和其他

这些背后的懊丧不为人知

我开放所有的影子,它们齐声歌唱

感谢你,衷心感谢你的友情

祝你一路顺风,鹏程万里

是我在睡前读到的一首女人的诗篇

怎么/

怎么被你获取的都是二手信息

其中包括恐惧、羞耻感和侥幸

它们又都被消失摈除在外

而衰老的来到堪比落井下石

一只怀表藏在壁橱深处

时间离开了它,或者说时间此时形迹可疑

不过这已得到你多次的试验

你了如指掌,随时在防备

这个世界对你而言显然太丛林

要战胜自己,为它设计另一套时间

使衰老形同雪崩,只是出于

取悦你的猝不及防的窘态和苍凉

消失也被自身暂不纳进

它接受洗礼,和你丝毫不相干

让你发现到的都是事实

也为不让你偏离了命运控制中心

刚刚/

刚刚获悉你的朋友因病而故

你被迟疑的知觉牵引到

界限外面,被你的手触碰的都在发烧

那逝去的人有一张南方人的脸庞

那逝去的人带走蒸发干了的心事

那逝去的人我有所耳闻,我不知具体是谁

那逝去的人离我们太远有竖琴之声

眼泪到处躲都在夜下的街市

死亡的艰涩归因于它惨败的语法

想睡时,听不见生者的咬耳朵

听不见一场细雨演奏夏天将至未至

第一小提琴里奏出草野上牧马的队伍

它们缓缓跑过自夕阳的边际

你们爬上草垛,炊烟也袅袅于临近的村落

回家的马群因为快乐而嘶鸣

头转向你们曾坐过的地方

何来/

何来雨的终结和最初的雨天

雨归与不归我都要乖乖回到

谎言的肉体被爱遗弃的状态

接受正在进行的凄烈的凌辱

避免末日的空想把责任归咎

母体的单薄,虚空;因反抗

的闪烁其词但动机都有血迹

一场凌辱的雨,瞬息又一场

被如渊的雨凝视而张扬的网

以造乐的手弹奏其中的非人

其实这只是非想象的下雨天

撑开数十色的伞吧光阴充裕

如果思想有几近溺婴的残忍

诸神远去叫生命承受伪尊严

一场凌辱的雨,瞬息又一场

生或亡依循宇宙的守恒定律

2019/6/11改

鲁亢简介:鲁亢,生长于福建省福州市,文字工作者。但在茶人眼里,他不是诗人不是作家,是一位喝茶的朋友。他对茶的认识超越一般人,懂茶又不懂茶,与他喝茶,他是会听到茶说话的人。他同时是一个视频制作者,堪称地下电影人。他的小说以单纯性语言叙述的跳越几乎会看得让人发狂。著有随笔集《被骨头知道》,诗集《在今夜》,短篇小说集《时间,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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