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吃饭的时候坐在会计部小女孩的对面，她问我，你在这里工资应该很高吧？

我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问题了，每个人都以为我的工资很高，不然怎么会安心待在这里。我摇了摇头。

应该有三千吧？

没有。

我突然起了好奇心，反正现在我已经要走了，知道Agnes的工资也没什么，反而能促使我更坚决地走，于是问她，那你知道Agnes的工资多少吗？你告诉我不要紧的，我反正都要走了。

那你先告诉我你的工资多少。

2500．

我只知道你们部门一共是5400多。

我的脸色还是变了，心里非常不爽。但还是强装淡定，哦，那她的工资比我高多了，有3000多吧。这没什么，她来的时间是比我长嘛。

要是我就不平衡，凭什么有这样的差别？大家做的都是一样的事。

我苦笑着说，随便吧，反正我在这里也待不了几天了。

我原本打算是来年四月份辞了职就去上海的，可是此时发现我的钱预算好像不够。我一直到十一月份才还清表姐的五千块钱，将近两年了。然后买了个相机，到得年底，还是一分钱存款都没有，过年回家还要等着厂里发十二月的工资，到时候辞职的时候肯定没有预想中的那么多钱。

我想了想，最终决定放弃去上海，来年还是到深圳找工作，专门找业务员类的。

我做了这个决定，突然一下子轻松了不少，想到自己可以不用颠沛流离，不用陷入可能的绝境，还可以继续学古筝……可是有谁逼着我做这些事么？根本没有啊，只是我自己在强迫自己要去做点什么祭奠平凡的青春。

我跟X说我还是决定留在深圳，她也挺高兴，自己想想觉得好笑，我这里到底在瞎折腾什么啊？幸好这些想法只是跟X提过，难道我以前知道自己会临时变卦吗？

我在心底策划酝酿了半年之久的一个流浪计划，还未正式出炉，就被自己轻而易举地消解于无形了。奇怪的是，我的无奈只是在作出决定之前，决定放弃之后，反而是一身轻松。

像流浪计划胎死腹中的这件事情，实际上是我在现实面前的节节败退，但是我心理上也没有太大的遗憾，非常地心安理得。所以有时候我总是会害怕未来的自己，因为有许多事情，当时非常的抗拒，可是却不能保证以后自己是否还会同样的坚持，现在看不惯的许多人和事，到了以后，是否也会自然地接受，甚至乐在其中，时间有一种非常可怕的本领，就是不知不觉间让人变得面目全非。

春节假期越来越近，大家都在忙着订火车票的事。厂里有人事部的在统计订票人数，但是我们厂人数不多，不一定确保有票，所以很多人还是选择从客户那里订票。闲时整个办公室里都是讨论订票的事情，你订到票了没？大家的焦虑和期盼也让我感觉到了过年前的气氛。

周五下班的时候，走到市场那里，看到有烟花绽放夜空，就在我住所的方向，当时并未想到是迎新年，我一路走一路看，并未意识到何时放完。

想起来七年前在塘渡口，二哥在开网吧，除夕夜新年即将到来的时刻，我和爸爸走过大桥回住房的时候，漫天绽放开璀璨的火树银花，我在欣赏美景的同时，想到的是这是很好的兆头，我今年高考一定会大捷，爸爸当时说不定也是这么想的。

周末去X那里，她说她父母会过来深圳过年。天气非常冷，晚上我们两人窝在床上看当时热播的港剧《巾帼枭雄》，不时对人物评头论足。

我说，我感觉我们两个真像两只巨大的鼹鼠。

为什么说像鼹鼠啊。

我不知道啊，我脑海里就冒出这两个词来。

后来仔细追想了下，出处应该是《拇指姑娘》的童话，那只收留过拇指姑娘的鼹鼠，在寒冷的冬天，他住在温暖的洞穴里，有巨大的仓库储存着丰富的粮食，天天盖着毛毯听故事。

第二天早上两人去饭店吃饭，那些店员围在一起吃早餐，也在看《巾帼枭雄》，我又感觉到年的临近，他们只不过是同事，可是这样吃着饭，看着电视真像一家人，冷空气，十二月阴沉的天空果然会增加不少节庆氛围。

陪她去超市采购年货。超市里挤满了人，用我二哥的话说，就跟东西不要钱似的。大润发已经在卖春联，剪纸，灯笼等等，还有那些在超市里逛着的人，我不知道他们每个人都有怎样的故事，或幸福或辛酸，可是这时候似乎所有都不重要，大家都是天下升平画面里的一角。

所以过年这样的大节日真是伟大的传统，即使现在压力很大的年轻人大呼年已经是年关，于我亦是如此，可是还是好，这里头的深远的情怀，童年和少年时是最温暖的记忆，成年成家后它是一种救赎，现代社会生活节奏这样快，人情这样淡薄，只有这仅存的节日让我们对自己宽容一点儿，松一口气。

我搭表哥的顺风车回家，因为他回家的日子比我们厂放假的时间要提前四天，我就去跟老大请假。

老大很爽快地批了假，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让我坐下，说计划部要重组，让我接管计划部做主任，工资给加到3千，是否愿意。我摇头，这对我的职业规划没有好处。

他便不停地追问我到底有什么职业规划，又说总是不知道我在想什么。

我心说，要知道别人在想什么，谈何容易！只是，何必要知道呢？再说，难道你以为自己了解的人就真正地是你想象的那个样子么？还有，我的职业规划为什么要告诉你？只是奇怪地想起来，上塘那家的老大也对我说过类似的话，是否我总是喜怒不形于色，容易给人高深莫测的感觉？

只不过我从来都没学会尖锐地说话，只能唯唯诺诺地搪塞，最后实在被逼不过，就说了实话，我是要去做业务员。

结果正如我所料，老大的脸色明显变了一下，有点难堪，我心下微有歉疚，不过，谁让你逼我说的呢，但老大毕竟是老大，很快给我探索了另外一条路，说我需要什么平台都可以提供，我可以凭自己兴趣去开发自己的产品。

一通轰炸让我的脑袋有点转不过来，怀疑起自己一味地拒绝是否真是出于职业规划的考虑，还是带情绪地为了坚持而坚持。于是说，这样好了，我回去的时候征求一下别人的意见，春节之后再答复你好了。

回来之后，突然想起他提起的工资数额，3000！真是气不打一出来。

据我所知，Agnes的工资现在应该是3200，根据他12月份的那次承诺，年后会加10%，那就是3500。那人的工资比我高甚多，我这还憋着口气没出呢。好家伙，现在这样一再挽留我还只加到3000，还他妈的真够慷慨的！话说他要是加到5000块，我虽然理智上是知道不能为了钱而牺牲宝贵的职业生命，但很可能高薪会引导我向自己希望的方向去思考，会找许多冠冕堂皇理由来支持自己屈从于金钱的决定，但是3000，真的是没有让我认真思考的动力，我应该庆幸自己当时没有在听到这个数字的时候冷笑出声，幸好我反应比较慢，当时没有想到这上头。

哼，等着吧，过完年一开工我就下最后通牒令，一个月后，不管招没招到新人，我铁定走人。

第二天一下班就迅速地跑回家，拖着个巨大无比的箱子往白泥坑大门口赶。那箱子真是又大又重，拖着都很费劲，我搬下楼时，几乎一步一停。

想起上班时看到同学转载的日志，“我常常忘记自己是一个女人。”

转了三次车，才到福永汽车站，所幸一路上都有座位，除了上下车时要手拎箱子，倒也没受什么大累。

表哥决定凌晨三点钟开车，因为这样可以避开高峰时段，快一点到家，所以晚上只是断断续续地睡了两个小时。

也许我骨子里就是彻底的悲观主义者，当车子开动，看到深夜矗立的路灯陆续地滑过窗外，要回家了。这样的时刻如此美好，几许期盼，几多忍耐，终于到正点了，我在想，美好的时刻降临的时候已经在离去，当这一切飞快地滑到终点时，就是一去不回了。

当家乡终于展现在眼前时，我内心有一种深情的平静。二十年，童年，少年，一草一木都有旧时的回忆。

家里的摆设亦是一直没有变过。爸爸的头发白了大半。

把带回来的书放到书架上。整理旧的日记本，都保存完好。翻看旧相片，亦有哥哥们年轻时候的照片，大哥的相册最多，里面有许多她初恋女友的照片。现在这些照片是绝对禁止在他们家出现的，可是在父母这里，呵呵，真是岁月散落一地的瓜子壳啊。

吃完饭后，把妈妈的手机拿过来，给老大发了个短信，告诉他新号码。老大回了信息，说某客户18套模具价格已确认云云，还说希望我春节过后会有新想法。

我很想贫嘴地回一句，在下去意已决。后来想，算了，这大过年的，何苦惹得人心情不好，人家爱抱希望随他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