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第一次写人说事儿,但是第一次,写写我的父亲。
我想过用很多话来表达我的童年趣事,描绘我从小屁孩到现在与父亲之间的各种涟漪。吵过的架,堵过的气,伤人的言语,还有半夜不能睡下的眼泪,而今天这篇,是脑海里几十年总会想起的,雪天接我回家的青年人,三十几岁时的我的父亲。我想先写一段可爱的小时候,先。
小学上的很坎坷,九几年的农村小学堂,两个男老师,只有一年级和二年级。五岁被送去读一年级,爱嚎的我每天坐上课桌就开始“吹喇叭”(村里调侃把小孩哭嚎叫吹喇叭),谁哄都无效,惹得老师无法上课,我哥大我两岁,在隔壁瓦房读二年级,老师让他带我回家,说我还小明年再来,这是我无疾而终的第一次入学堂,不到一天结束了。
第二年我六岁了,我妈妈觉得该读书了,于是再一次进了瓦房学堂,学堂离我家的距离,是翻过村子后头的小山包,经过一块种花生的黄土地,再走一段下坡山路,看到大水库埂子(村里叫水库埂子,堤坝的意思),便能看到埂子对面的学堂,走过长且直的这一段土埂,穿过茶厂的茶园,再上一个接近九十度的高坡,顺着坡旁边的田埂穿过去,就是瓦房学堂。第二年我果然不在上课时吹喇叭了,弯弯曲曲的的上学路变得很有意思。我常常跟着留级的哥哥到处疯,他不带我便哭。我吃过我哥从地里偷来烧熟的红薯,不是他一个人,他一个人不敢这么狂。一群小伙伴,在埂子下边的地里偷,在埂子旁边的草坪烧火烤,我负责放风。农忙过后我也跟着同村的伙伴儿一起拣田间遗落的稻谷,最愿意听到拖拉机雄赳赳的轰隆声,那代表可以用捡来的粮食换苹果和梨,不大的果子酸酸甜甜,提在菜篓子里跳回家递给妈妈,这是农忙季节小孩子们最开心的事。可是长大后,再不吃苹果和梨,不管多么昂贵的品种,我吃一口便吐出来,胃严重不适。
秋天入学,几个月之后就是严寒,九几年的湖北偏远农村没有更多的取暖方法,家里做饭的火灶,山里枯树根烧的通红的火苗,还有奶奶手里的小火笼,扔几个烧得通红的树根炭,热火灰盖上,手提着夹在两腿间,能热乎一上午。可是上学就没有这么好受了。到了最严寒的下雪天,我跟着哥哥翻山越岭地去读书,小孩子闹腾,疯劲足,脚爪子冻得生铁般硬冷也毫不知觉,水库埂子上的风直吹到我脸上一道道裂缝,我妈每天早上给我抹雅霜,香的很,但还是裂,加上时不时兄妹俩打架,我嚎出来的眼泪往上一淌,这裂沟就足足挂到春天也好不了。
那天是连续几天大雪的间隙,冬天天黑快,放学也就提前。白白的雪就着融化了的水和泥巴一起结上冰溜溜的地面,我三步一摔跤跟在我哥后头,被几个小伙伴嘲笑之后我又开始吹喇叭,边吹边爬起来走,走到那个九十度的坡,小伙伴嘻嘻哈哈一个刺溜下去了,剩下我不敢,我看着下面的茶园觉得自己会摔死,茶园跟我的距离此刻就显得很远,对年的水库埂子我更是够不着,我哥拽了我很久,我不肯抬脚,除了一个劲嚎,哥哥也是小小个子,哪里敢背着我下这陡坡,他气急了:“你在这里等着不要动,哪里也不要去,我先回去告诉爸爸,让他来接你”,我啄米点头,松了一口气。
最开始我站在这里,不害怕,爸爸是大人,他步子比我大多了,一会儿就能来。我望了水库埂子上百回,不见任何人踪影,天已经晚了,好在银装素裹的周围并不是一片漆黑,我有一点害怕,爸爸为什么还没来接我,是哥哥忘记告诉他吗?肯定不会的。也许是爸爸跟妈妈在吵架,还没有吵完,为什么不快点吵完,我还在山坡上呀,我希望他快点来。我想起村里人说的柴狗,冬天会出来偷农户家的猪和鸡,还会吃人。一个人站在这白白的一片里太显眼了,我的腿发抖,我更加害怕,不敢大声哭,默默流眼泪,小声嘟囔爸爸,爸爸、爸爸、爸爸,仿佛多喊他一声,他就会立刻来。我的后头有一个姓吕的村,同班吕霞就是这个村的,很近,但需要穿过一片坟地,胆小如鼠的我更不敢去。
我闻到了吕村传来的柴火气和饭香味,已经到饭点了,爸爸为什么还不来,为什么不来?我蹲了下来,背着书包,眼睛死死盯着水库埂子转角处,夜夜囔囔的天色里,看向远处的水库埂子,我没有勇气转移目光,身后和左边都是坟地,右边是漆黑的茶树,学堂里是不会有人,两个老师是附近村的,我们放学后他们也回家去了。村里人说柴狗的两只眼睛在夜里会放光,像手电筒一样的光,我饿了,肚子开始咕噜,柴狗的眼睛会放光,肯定更容易找见我,我该怎么办,爸爸不来,周围的坟地也使我打颤,听着隔壁爷爷讲鬼故事的夜晚,现在想起来再也不想去听了,以后他讲鬼故事,我不会再去听了,鬼故事在我脑海里一篇篇浮现,我感觉我衣服下面的皮肤在动,有虫子在涌动,汗毛毫无规律地竖起来,脚下的黑棉鞋进了雪水,身上的雪已经把衣服和头发打湿,可是我感觉不到凛冽,甚至还觉得后背在发汗,但是是冷汗,并不暖和,脸颊被眼泪冲的很咸很疼,爸爸...
有个黑影影在水库埂子上移动,还有手电筒一样的光,是柴狗!一定是这个吃猪和鸡还吃人的柴狗,我想到我立刻要死了,胆怯恐惧和绝望让我忍不住放声哭嚎,嘴里却大声呼喊着爸爸,爸爸、爸爸...,黑影回应了一声“云不怕”!是爸爸,我爸爸,是我爸爸来了,不是柴狗,他说不怕,我真的不怕,眼睛止不住往下淌着泪花,心里却不想哭。爸爸一步步爬上雪坡,关了手电筒,他走过来了,是的,他来了,我不哭了,不哭了,没有声音,我不怕。
我被爸爸抱小婴儿的般住,我的头在他右手边的怀里,裂沟痒痒的,带着咸湿的痛感,嗅着这熟悉的烟味,还有热气扑到我得脸上,这个味道我喜欢极了,很多次很多次睡着,我都能闻见爸爸怀里香透了的烟草味。我的心放下,闭上眼睛,感受着一上一下的均匀颠簸,是走向家的方向。
很多年后的现在想起来,当时不敢下坡的我是有恐高症。
成年后努力了很多次,恐高症无法克服,我只好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