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13岁那年,我用板凳砸破了同班同学的头,血汩汩地流。
派出所到处找我,那家人扬言要把我抓进少年劳改所。
李云翔给我打电话:“你躲回里省吧。”
“陶欣不说吗?”
他迟疑了一下,声音小了点:“应该不会吧。”
撇开那瞬间的迟疑,我仍欢喜雀跃,用存了很久的零花钱买了一个笔记本送给表姐:“姐,我就要回里省了,这个笔记本给你做纪念。”
也许,我该早点打破别人的头?
02
三年前,李云翔娶了陶欣。进门的,还有陶欣的孩子,陶文。和我相差几个月。
李云翔说:“李易,这是你今后的弟弟。这是你的新妈妈。”
我知道迟早有这么一天,但没想到这么快。曲莹莹离开才一年,我就要有新妈妈了。
陶文不爱说话,眼神冷漠,我虽性格闹腾,却一样冷漠。陶欣不喜欢我,但无所谓,反正我也不喜欢她。
只是李云翔越来越不像我爸了。
从前曲莹莹打我骂我,他总是护着我。现在,陶欣骂我,他低着头,顺着眉,什么都不说。
曲莹莹去世后,李云翔心疼我没了妈,每天变着样逗我开心。现在,他每天变着样逗陶文开心。
我气不过,私下找陶文的岔,陶文也不弱,我们俩就天天打架。
终于有一天,陶欣受不了了,对李云翔说:“我们家容不下两个儿子,把李易送回老家,让他姨们带吧。”
李云翔看着我,眼神复杂,但一如他已经习惯的低眉顺眼,对我说:“易仔,你回老家跟着姨娘也好,她们也都想看看你。”
李云翔很久没叫我易仔了,这次他这样叫,那我就答应吧。
可是,不答应又能怎么样呢?
没想到,我没有了妈妈,有一天也会没有爸爸。我的爸爸就这样成了毫不相干的人的亲爸。
03
我从里省回到乡下,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原本我是父母的心肝,是省城的骄子,现在我寄居篱下,成了乡巴佬。
但我仍相信有一天李云翔会接我回去。
我常常跟表姐讲省城的一切,她睁大了眼听得很认真,眼神灼灼发光。
最后她总问:“那你什么时候又回里省呢?”
我讪讪地说:“快了吧!”
有时跟李云翔打电话我也问他,他总说再等等吧。没想一等就是三年。
但那有什么关系呢,现在我终于又可以回去了,那里有我的童年,我的爸爸,我死去妈妈的所有记忆,那里才是我的家。
04
我对表姐说:“以后到里省我带你去玩。我罩你。”
过了十多天,李云翔还没来接我。 再不来接,我就躲不住了。
电话那边,李云翔语气诺诺:“那个,易仔,我想了下,你可以去你原市的舅舅曲米强那躲,到那了,派出所也没有办法。”
我的心咯噔咯噔地就往下掉。
表姐听说后,说:“那我把笔记本还给你。”我说算了吧,去了原市一样不常见面了。
05
去了原市后我就辍学了,不知道读书有什么意义,甚至我也不知道我活着有什么意义。
还好曲米强告诉了我,活着就是为了挣钱。
曲米强是曲莹莹唯一的哥哥,初中辍学,但他现在在原市发展很好,开了几个厂,排场很大。看来读不读书没什么两样。
我开始跟着曲米强挣钱,但我懂什么呢?
曲米强说:“你一个小屁孩,先学基础吧。”
就这样在他其中一个工厂当工人,起早贪黑,干了大半年。几年时间过去,换了几个工种、岗位,我啥也没学到。
后来他说十八岁了,可以跑厂里的货车。我就考了驾照,但没有跑货车,就给他跑跑腿,倒也乐得自在。
06
十八岁那年,我还发生了一件大事,跟一个叫雪的女孩谈恋爱了。
雪身材高挑,相貌姣好,长发飘飘。但我也不差,虽然没念书没事业,但英俊潇洒,追我的女孩照样一打。
雪在念高中,每天下晚自习,只要曲米强不用车,我就会开车去接她,冬天的时候会给她带个烤红薯,看她在车里吹着热气,捧着红薯的样子,就觉得特幸福。
分别的时候,雪总会在我脸上甜甜亲一下。
看着她长发飘远的样子,我好像又感受到家的气息。我暗自许诺,一定要和她好好过一生。
我不再满足于当曲米强的司机,开始求着他让我学管理,他答应了,还允诺我,学好了,给我一个经理当当。
可是,一年后,我没有当经理,我得了精神病。
07
医生说我因失恋受刺激太大造成的间歇性精神病,需要用药和亲情联合医治。
是的,在毫无预兆下,雪跟我提出了分手,不再跟我见面,短信也不回,电话不接。我央求表姐加了她qq询问,她只坚持说不合适,也不再喜欢我,以后不要再联系了。
谁都没想到对我的刺激会这么大,包括我自己。
清醒的时候像个好人,发病的时候就胡言乱语,说些谁都听不懂的话,绕着地转圈圈,眼神吓人。
没多久,李云翔来了。曲米强告诉他我得病了,经常跑丢,没有人照顾,也没人有精力一直跟着我。他不得不来。
一别多年不见,李云翔竟然满头白发,背也佝偻了。
他来的时候我刚好在发病,他紧紧抱住我,声音哽咽地喊:“对不起,易仔,这么多年你受苦了。”
胡言乱语、眼神吓人、团团转的我竟然落泪了。
李云翔隔天就带我去看病拿药,了解病情。
清醒的时候,我会觉得陌生,这个小老头不像我爸,他哪里是当年那个常把我举高高的爸爸,哪里是那个让我在他背上骑马笑呵呵的爸爸,哪里是那个一手抱起我、一手抱起曲莹莹的爸爸。
我也听到陶欣给他打电话,问:“好些没有?什么时候回来?我和儿子需要你。”
他还是言语诺诺:“快了,快了。”
有一天,他请曲米强照顾了我半天,出去了。
回来后,他不说话,眼眶通红。很久后,他开口:“我见到那个女孩了。”没等我回答,他接着说 :“你知道她长得像谁吗?”“谁?”
“你死去的妈妈。”
我的心一下被撞击,仿佛抽搐一样疼。但我的病竟也因此好了。
原来,我不是太爱这个女孩,不是因失去女孩的爱而绝望,我是太想我的妈妈。
08
那个曾经在我生病时把我紧紧搂在怀里的妈妈,
那个不允许我吃饭看电视,我耍赖甚至用针刺我的妈妈,
那个化疗过度脸颊浮肿的妈妈,
那个得了癌症神智不清的妈妈,
那个临死前紧紧抓住我的手不愿闭眼的妈妈,
那个生病前,貌美如花、浅笑嫣然的妈妈。
我想她。好想好想。
我一直不知道自己假装坚强的心原来在一次一次的被破碎。
妈妈离开我,抛弃我了。爸爸也不要我了,要了不相干的人当儿子。现在,那个长得像妈妈的女孩也不要我了。
如果,我的妈妈曲莹莹还在,我过的会不会不一样?
09
向医生确认我的病痊愈后,李云翔就走了,没有叫我和他一起走,让我以后可以就在原市安家,说原市挺好。
那时,我才明白,当年被我用板凳砸破头的那个同学,他没有说错。
那年,被一个喜欢我的女孩拒绝他的表白后,他愤怒地嚷道:“一个没爹没妈,家都没有的野种,有什么好?”
他说得对,我就是没爹没妈也没家。
没妈的孩子像根草,我终于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了。
从我九岁那年,我就再没有家了。里省,就再也不属于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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