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江言
那年年末最后一日,气温骤然变冷。天气预报说受西伯利亚强冷空气影响,未来三日我省由北向南将有一次明显的降温。我翻出最厚的棉衣换上,走出居所到边家村公交站牌下等师大的漂亮女孩。
她我新近认识,临近毕业,在写一篇论文。知道我有舞文弄墨的爱好,便把修改润色的重任交付给我了。我双手插兜,眼巴巴地瞅着每一辆车看。106路从车辆厂开往电视塔,直到第三辆开过来,才迎接到她的莅临。
她穿一件红色的羽绒服,像火焰一样鲜艳。
“嗨,”她说,“等时间长了吧?”
“没,刚到。”我说。
“资料都在这,你给我理一理。”她将一个文件袋递给我。
我打开看了看,第一张是提纲,写着论文题目及要点。再后面是她写的草稿,有七八页之多,字迹潦草,文字扭捏。
“没问题,”我说,“三日交货。”
“没那么急,”她说,“下个月才要哩。”
“嗯,那好,”我说,“吃过饭没,没吃我请,这有家火锅不错。”
“吃过了,”她说,“我爸做的酸菜鱼,特好吃。”
“哦,”我笑说,“我老丈人有这手艺,啥时我也尝尝。”
“谁是你丈人,”她脸微微一红,“又胡说。”她的脸庞白嫩细腻,这抹霞红飞上她的脸颊,所到之处,处处红润欲滴。
我笑说,“你不是答应我看电影呢,不能光说不练吧?”
“下次。”她笑笑。
“下次,唉!”我佯装叹息道,“女孩拒绝人一般都说下次。”
“下次一定。”她笑道。
“那去我那坐坐?”我邀请道。
“不去,”她说,“才不呢。”她像识破敌人阴谋般开心地笑了:“男孩邀请女孩去他住处,准没安好心。”
“唉,”我做垂头丧气状,“不会又是你当公安处处长的爹教的吧。”
“你管,”她娇笑道。
“管红最近干嘛呢?”我转移了话题,一本正经地问她。
“好久没见了。”她问,“你找她?”
“是啊,这姑娘疯疯癫癫,做事有始无终。”我说。
她不解地看着我。
“当个红娘,只管介绍认识,别的都不管了。”我笑笑。
她明白我所指,乐的笑出声来:“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是吗?你可不要误人子第,”我笑道,“我这人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跑,正准备撤军呢。”
“切......”她扭头看见106开过来。“我要走了,下午还有课呢。”她说。
“真走?”我说。
“你这身衣服不好看,胖乎乎地像个胖熊。”她损我一句,摆摆手得意说:“走了”。
我一愣,但见她挤到前面,第一个上车。她坐下来隔着窗户向我摆手。我向她微微点头示意。106像个大老鼠一般,嗖嗖的猛然窜走了,很快在我视线里消失不见。
我慢慢地踱步回家。小巷子里人来人往,道路两旁摆满了摊点。旁边音像店传来罗大佑的歌“或许明日太阳西下倦鸟已归时……”
我租住的这个小区据说是本市建设最早的小区。时间长了,楼宇有些破烂,电线凌乱地缠绕在一起,有些人家的窗户都已被风吹雨淋的斑驳了。
但我喜欢这沧桑的感觉。现在时至冬日,虽说景物萧条,但我可以怀念春夏的光景。那时候枝繁叶茂,最高一棵法国梧桐的叶子都触到四层的阳台了。太阳好的时候看樱花最美,白的红的争奇斗艳。起风的时候挨家挨户都能闻到白玉兰的香味。靠在窗前拿着望远镜还可像阅兵一般看身材婀娜的时髦姑娘进进出出……
我的住所在七楼。顶楼的好处是可登高远望,而且租金便宜。我一口气爬上顶层,竟然看见一个姑娘依靠在楼梯上。我狐疑地看了姑娘两眼,绕过她掏出钥匙开门。
“你是江言吧?”那姑娘说话了。
我一只脚已经跨进门里,硬生生地被她叫停。我侧过身来面向她:“你是?”
“我是韩晓莉,”她重复道,“你是江言吧?”
“我是江言,”我说,“你是——?”
“韩晓莉,”她说,“网名叫‘燃烧呀玫瑰’。”
我快速地打量了下她,她穿一件黑色的呢子大衣,脖间围着红色的围巾,提着乳白色的手提包。很时髦的打扮。模样虽不是很漂亮,但五官精致,气质典雅,一瞬间我想起《雪山飞狐》里的程灵素。
“进来说吧,”我判断她不是坏人,迅速生了怜香惜玉之心。
她跟我进来,双手拢了拢衣摆,小心翼翼地在沙发上坐下。
“喝茶还是咖啡?”我问她。
“咖啡吧。”她说。为了迎接师大的女孩我特意打扫了房间,准备了咖啡,现在派上了用场。
我在侧边的沙发上坐下,认真地打量她。她端起咖啡吹了吹,轻轻喝了一小口。
“你确定是找我,没有认错人?”我问她。
“我叫‘燃烧呀玫瑰’,你叫‘雪白明月照在大地’,咱们在新浪‘恋恋风尘’聊天室认识的,”她说,“难道你忘了吗?”
“‘恋恋风尘’?”我说,“有吗?”
“当然,”她说,“我还保留有聊天记录。”
“是吗?”我将信将疑。
“你叫‘雪白明月照在大地’,名字来源于伍佰的《挪威的森林》,”她清唱道:“那里湖面一片澄清,那里空气充满宁静。雪白明月照在大地,藏着你最深处的秘密!”
“这,”我百口难辨,“我网名是叫‘雪白明月照在大地’,可是我真不认识你!”
“我知道你躲着我,”她叹了口气,幽幽地说,“可是咱们认识了快两年,聊天记录可以打成书了。”
“快两年?”我更加迷惑,“你是不是搞错了。”
她不回答我,从包里取出一张照片,放在茶几上。
我拿过照片,赫然是我,在华山之巅我摆出的仗剑天涯的POSE。
“你怎么有我照片?”我说。
“你发给我的,我专门打出来的。”她说。
“不会吧,”我说,“肯定是有人冒充了我。”
“冒充你?”她摇了摇头。
“我想想,”我说,“你怎么找到我这的?”
“我在机场买了本杂志,上面有你的文章。”她说,“我打到编辑部她们给的地址。 ”
“所以你找来了?”我说。
“是啊,”她说,“可你为什么躲着我,呼你也不回?”
“呼我?”我愈加迷惑,“你有我的传呼吗?我的传呼号是多少?”
“999台的,17748”她说。
“错了,”我如释重负,“我用的是海华台,号码53795!”
“不信你呼一个,”我说。我从腰间取下传呼,放在茶几上。
她拿过我的传呼机。“可以看吗?”她说。
“随便看。”我说。
她翻了翻我的信息,未找到有价值的线索,将传呼机放下:“说不定你有两个传呼哩。”
“这样吧,”我说,“咱们去呼这个号码,看看是谁冒充我。”
我们在小区商店打传呼。她要呼,我说:“还是我来吧。”
“您好,78号为您服务!”电话里传来传呼小姐甜美的嗓音。
“请呼17748,我姓——”我略微思付下说,“姓方,回电本机,呼三遍!”
我们静静地等候对方复机。所幸电话一直空着,大约5分钟后,电话响了。她抢先我一步接听。
“喂,你是江言吗?”她冲电话里喊道,“我是韩晓莉,就是网上‘燃烧呀玫瑰’,我来西安了!”
“喂喂……”电话被挂断了。她茫然无措地举着话筒看着我。
“挂了?”我说,“他怎么说?”
“他没说什么,一听是我就挂了。”
我说,“没事,再呼他!”
她依我所言再呼那个号,但是没人回过来。我换了身份呼,也是同样的遭遇。
我们等了快一个小时,依旧不见他回复。期间有多人用此电话打传呼,每次电话响起她都迫不及待地接听,却都是找别人的。
“算了吧,”我说,“既然他躲你,肯定不会回电了。”
她不说话,神情有些失望。
“走吧,”我说,“先上我那坐坐。”
“不去,”她断然拒绝,却又发出邀请:“你陪我上网吧!”
我上楼取了师大女孩给我的装有论文的资料袋,带她去小区西侧的星海网吧。网吧里人头攒动,生意很好。我掏出50元钱放在脸上布满雀斑的前台收银姑娘面前:“两台机子。”雀斑姑娘熟练地在电脑上敲打,输入信息。“好了,押金40,每小时3块。”她把两张卡及10元钱递给我,顺便瞅了瞅我身边的她。
我们选靠窗的一边坐下,开机上网。她熟练地登上QQ,当当当当,我听见信息声不绝于耳。“你的号码多少?”她问我。“我加你吧。”我瞅见她qq号,点击查找,选择“加为好友。”少顷,电脑提示添加好友成功。
“你就这一个号?”她从qq上问道。
“是啊。”我回道。
“这个号不是你的吗?”她复制了一个QQ号码甩给我。
“不是我的。”我查了一下,用户名和我相同,也叫”雪白明月照在大地”,但那确实不是我。
“再想想,”她回复道,外带个微笑的表情。
“真不是,”我恍然大悟,“我明白了,这个和我同名不同号的家伙假冒我的名义跟你聊天,甚至用网上查找的我发的文章,骗取了你的好感。”
“呵呵。”她回道。
“他有没有骗你什么?”我关切地问。
“想多了。”她说。
“我想想,”我说,“他是个感情骗子,你千里迢迢来找他,他却避而不见。”
“你怎么知道我是千里迢迢?”她问。
“听口音,你肯定来自江浙一带。”我说,大学时我们班上有南方姑娘,说话和你一个调。”
“看不出你挺聪明的。”她说。
“你和他通过电话没?”我问道。
“通过两次,”她说。
“声音有我好听吗?”我逗她玩。
“比你有磁性。”她说。
我自讨了没趣,遂转移了话题。“你是做什么的?”我问。
“你猜?”她说。
“能跑这么远来找人,我觉得你像个幼稚的大学生。但是衣着这么时尚又像个上班族。”
“呵呵。”她发了个微笑的图案。
“至于职业嘛,”我说,“像个编辑,又像老师。”
“到底是什么?”她饶有兴致地问。
“说不准,“我说,“反正是个文学女青年。”
“你才文青呢!”她说,“少骂我。”
“不是文青,怎么会大老远跑来找一个未曾谋面的人。”我取笑她道。
她发过一个敲打的图案。不再理我。
“嘿嘿。”我笑笑,取出师大女孩的论文,一个字一个字地往电脑上敲。她则带上耳机开始听歌。
“陈慧娴的《千千阙歌》你觉得怎么样?”她突然从QQ上敲出一行字来。
“这个很经典,是陈慧娴24岁告别乐坛的经典之作。”提到流行歌曲,我顿时来了精神。我说:“这首歌其实是首日文歌,梅艳芳翻唱成《夕阳之歌》,陈慧娴翻唱成《千千阙歌》。”
她发出微笑的表情以示鼓励。
“两首歌都很好听,陈慧娴唱出了静美之风,梅艳芳唱出了苍凉之美!”我继续说道。
“你懂得挺多的。”她回复道,“童安格的《明天你是否依然爱我》这首歌怎么样?”
“89年童安格专辑《其实你不懂我的心》里的歌,最早是别人唱的,他翻唱流行了。”我说。
“嗯。”她回复道。
“这首歌的粤语版也不错,谭咏麟和关淑怡合唱的,”我说,“有几句词非常好。”
“什么词?”
“情如白雪飞花,怎会知终点的脚步。谁能预测,于对方心中的尺度。我信你的飘到,是个天故意去创造。”
“怎么好了?”她问道。
“把男女之间互相试探,互相期盼的不舍情怀抒写得淋漓尽致。”
“嗯,有点。”她看我一眼,欲言又止。
“我说错了吗?”我说。
“没。”她平静地说。
我觉得她怪怪的,“没事吧?”
“没事。”她笑笑,“你打什么呢?”
“帮一朋友写论文。”我说。
她看了看我用拼音打字笨手笨脚的样子,说:“我来吧。”
她用五笔打,字打得飞快。二十来分钟便把师大女孩的手写稿打出来了。
“谢谢。”我说。
“女朋友吧?”她问。
“正打算追呢,”我笑笑,“否则费这大劲干嘛。”
她亦笑笑。
她一直在听歌,我则构思论文怎么扩写。大约两小时过去了,我一个字未能写出。侧头看她,她在看一部印度电影,载歌载舞画面很热闹。我提议说:“走吧!”
“干嘛去?”她取下耳机。
“我请你吃饭。”我说,“为了表达你帮我打字的感激之情。”
我们从网吧出来。彼时天空比午间明亮了许多,太阳虽然还在阴云后面躲着,但有乳白的亮光透出来,把西南片的天空映衬得亮堂堂的。
我伸手打车。
“去哪?”她问我。
“去见一个朋友,”我说,“等会一块吃饭。”
“什么朋友?”她疑惑地问道。
“每个故事里面都有一个英俊的瘦子和一个用作陪衬的胖子。”我说,“咱见胖子去。”
她乐的笑出声来:“我怎么觉得你才是这胖子。”
“我有这么惨吗?”我说,“我今天这衣服穿厚了,其实我很苗条。”
出租车在南稍门泛美大厦门口停下。她跟紧我,我们径直朝大楼里走。保安有盘问的意思,但被我们旁若无人的神态迷惑了,最终没敢造次追问。
12层是电视台某栏目组的地盘,屋里人们忙忙碌碌。我倚门大声喊道:“金导!”大家齐刷刷地将目光投向了我们。金晓挠着头挺着将军肚从里面出来,砸我一拳:“乱喊什么,小心我们头听见!”
“这是韩晓莉,”我给金晓介绍,“网名‘燃烧呀玫瑰’。
“你好,”红围巾女孩大方地伸出手去。
金胖子有些慌乱,伸出手去和红围巾女孩蜻蜓点水似的握了一下。
“这是我远方来的朋友。”我说,“我们专程来看你,你请我们吃什么?”
“想吃什么都行。”金胖子说,“你们先在楼下餐厅等着,我把片子剪完马上下来。”
“你忙,我们就在这等。”我一屁股在沙发上坐下,拿起本杂志看, “你别说,你们电视台的美女都挺不错。”
“那好,请便,请便。”金胖子唯唯诺诺地对我们说道。
晚饭金胖子出血了。
我们在楼下粤菜馆吃。鱼翅燕窝有些贵,我没忍心,最贵的点了份金菊玉米烧辽参。金胖子不停地冒汗。
“至于吗?吃个饭要钱又不要命!”我说,“你要不舍得,哥请。”
“不是,不是,感冒了,身体不舒服。”金胖子顺势咳嗽几声。
“就说嘛,”我说,“你声音都变了。”
“感冒,嗓子发炎了。”金胖子干笑着说。起身给红围巾女孩添上茶水。
“电视台应该挺好的吧?”红围巾女孩看着金胖子说。
“还行,”金胖子说。“其实我就是一拉广告的,挺辛苦的。”
“别听他的。”我说,“他们电视台油水挺厚,整天混吃混喝,连这他都有优惠劵哩。”
“是吗。”红围巾女孩说。
“他还能弄来免费的溜冰票,伊丽莎白溜冰城的票他也有,全免,不花一分钱。”我说,“等会咱吃完饭溜冰去。”
“好啊,”红围巾女孩面向金胖子说,“这要看金导有没有时间?”
“有有有。”金胖子连忙说道。
“把你那论文姑娘一块叫出来吧。”红围巾女孩微笑着对我说。
“没问题。”我说。
我们来到师大女生楼下。红围巾女孩说我帮你叫吧。她登登地上楼。几分钟后,她从门口出来,冲我眨眨眼,走到那边和金胖子站在一起。
少顷,师大的女孩从楼里走出来,在门口张望。
“嗨,我。”我向她招手。
“你怎么来了?”她走到我跟前,惊讶地说,“中午不刚见吗。”
“一会不见如隔三秋,”我笑吟吟地说道,“想你了么!”
“又来了。”她笑笑。
“走吧?”我说。
“干嘛去?”她问。
“先去伊莉莎白溜冰,再去钟楼看电影,然后去文商打电玩,晚上去红树林上通宵网。”我说。
“我方便面刚泡好,还没吃呢。”她说。
“再刻苦也不能错过吃饭呀。”
“不是刻苦,是懒得下楼。”她笑笑,“我给你说过,“我很懒的。”
“有个性,我喜欢。”我笑说。
“现在说哩,时间长了你肯定受不了。”她笑。
“走吧,我请外面吃。”我说。
“可是,”她说,“我晚上要等个电话呢。”
“谁的?”我故作严肃地说,“比出去玩还重要?”
“一个朋友,”她说,“每周五晚上他都要打电话来。”
“哦,听管红说过。”我说,“他真是你男朋友吗?”
“算是,也不算。”她笑。
“搞不懂,”我说,“你们漂亮姑娘都这么急着把自己弄出去,这不好。”
“漂亮女孩追得人多呗,”她骄傲地说,“管红没男朋友,你怎么不追?”
“你背后挤兑管红,”小心我告她去。”我说。
“切,”她调皮地吐吐舌。
“走吧,听话。”我说。
“好吧。”她轻声说,“我去拿下包。”
“晚上不回来了!”我喊道。
“知道。”她回头嫣然一笑。
我目送她朝楼里走,在上台阶时意外发生了。或许是走的太急,她被第一阶台阶绊倒了,身子一个趔趄,向右摔倒在阶梯边。
“没事吧!”我冲了过去扶起她。
“疼,疼,”她捂着小腿说。
我撩起她的裤管,看见鲜血正从一个创口流出来。
“都怪你!”她埋怨我道。
所幸磕碰并不严重。红围巾女孩从看楼阿姨那找来碘酒消毒,并用纱布裹扎上。
我给她介绍这是我的两个朋友。她和她俩点点头,并不说话。
红围巾女孩扯了扯金胖子的衣摆,两人识趣地走到一边。
“没事,没事,”我安慰她说,“小伤,不碍事。”
“我觉得这是上天惩罚我,”她突然说道,“惩罚我三心两意!”
“这——”我说,“这跟上天没关系吧?”
“平地上让我摔一跤,”她说,“这不是惩罚是什么!”
“你这么迷信,”我说,“你的马列白学了!”
她不说话,沉默了会。“我心里慌得很!”她说,“我不跟你去了。”
我说:“没想到你的心里素质真差!”
“我本来就很差!”她愤愤地说,“好吃懒做,脾气还坏得很!你没发现罢了!”
“你不会给我使苦肉计吧!”我也有些翁怒,“没这必要!”
路过的人都朝我们看。她不说话,撇下我,从台阶上站起,一蹦一跳地朝女生楼里走。我想扶她她不让。一个回宿舍的女孩把她搀扶了进去。
“怎么了,怎么了?“红围巾女孩和金胖子围了过来。
“没事,没事。”我说咱走。
两人站着不动。
金胖子露出了无辜的表情:“咱还去溜冰吗?”
红围巾女孩不置可否。
我说:“当然去啊!”
伊丽莎白溜冰城繁华的像童话里的魔法城,要多迷幻有多迷幻,挤满了红男绿女。旋转彩灯打在人身上,增添了瑰丽的色彩,每个人都像童话里的公主和王子。今天是千禧之夜,溜冰场还有隆重的抽奖活动。露天音响里放着愉悦的流行歌曲,人们在音乐声里翩然起滑。
金胖子是溜冰的好手,我次之,红围巾女孩殿后。金胖子屡次想拉红围巾女孩,都被她甩掉,没能得逞。
我坐在边上的长凳上休息,红围巾女孩也坐了过来。
“金胖子看上你了。”我笑道。
“去!”她不理会我的调侃。
“你别打击人的积极性,”我说,“人家一贯自卑,不容易对女孩动心的,你要鼓励。”
“你好没劲!”她说,“再说,不理你了!”
“好好,不说了。”我笑道。突然听见传呼“滴滴滴滴”地叫。
“我回个电话。”我说。
电话里传来管红的声音:“你怎么她了,在宿舍一个劲地哭哩!”
“没啊,”我说,“就蹭破了点皮,娇气的不行。”
“她心里有事,你应该哄着点。”她说。
“她真有男朋友啊?”我说,“我还以为你们逗我玩呢。”
“真有,谈了一年多了,你才认识几天!”她说,“你要真喜欢她,得有耐心。”
“算了,我觉得特没劲!”我说,“让我和别人竞争,我咋觉得这么别扭!”
“你是心里没底吧?”管红笑道,“你一个专科生和研究生比,一个社会盲流和大学老师竞争,的确不占优势。”
我讪讪笑道:“咱俩无冤无仇,犯不着这么损我吧?”
“开玩笑,”她说,“不过你有优势,你文章写得好。”
“文章又不能当饭吃。”我自我解嘲道。
“她还专门买了发你文章的杂志看。而且一约就出去,平安夜不是还跟你去教堂了吗?”“你要有信心,你给她打个电话安慰下。”她说,“你别挂。”我听见她在电话里对人喊“麻烦叫一下256的 xxx ”。
“你别挂啊,”管红在电话里说。
大约三分钟后,她来接听电话了。
“喂。”她说。
“伤不要紧吧?”我问道。
“没事。”她说。
我一时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如鲠在喉,心中十分不快。
“没事我挂了。”沉默了几十秒后她说,“别人要用电话哩。”
“你把邮箱给我说一下,论文写好后发你邮箱。”我说,“我就不给你送了。”
“不麻烦你写了。”她说。
“嘟嘟,”我听见电话挂掉的声音。
我默默走到凳子旁,红围巾女孩双手托腮目视冰池里的男男女女,金胖子坐在一旁涨红着脸一言不发。
“走吧。”红围巾女孩起身对我说。
“不玩了?”我说。
“回吧。”她说。
“要不去城墙上玩?”
“不去了,再美的景致,身边没有鸣心共赏的人,又有什么意思呢?”她笑着说,“你说是吧!”
“还说你不是文青!”我说,“好有哲理。”
我们跟着她,沿着丰登路一路向东走去。千禧之夜路上异常热闹,到处是夜不归宿的小年轻,三三两两和我们擦肩而过。五星级喜来登酒店张灯结彩,外墙缀满小彩灯一闪一闪似点点繁星。西门外环城公园边上的露天舞厅歌舞升平人潮涌动。钟楼广场挤满了人,车辆纷纷绕道有好几个警察在维持秩序。
她不说话,一个人在前默默地走。
“你惹她了?”我低声问金胖子。
“嗨,我拉她手不让,这就生气了,要走。”金胖子说。
“哈哈,”我说,“金导出息了,才见几小时都敢上手了!”
“咳……”金胖子欲言又止。
“没事吧?”我紧走两步上前和她并排。
“没事,只是突然有点难受。”她话锋一转说,“你和师大那女生怎么样了?”
恰好这时传呼响了,是师大女孩的留言。她问借我的那本书我去取还是管红转给我。
“好着呢。”我对红围巾女孩说,“我去回个电话。”
我在西安饭庄门前的公用电话上给师大女孩留言:“不用了,书送你们了。”
“你没事吧?”红围巾女孩问。
“笑话,我能有什么事。”我说。
一口气竟然走到东门外,金胖子气喘吁吁地追上来。“哥、姐,我真走不动了。”他用蹩脚的方言装模作样地说道。
“那你回,”我笑说,“我们再走走,赏个月什么的。”
“我不,”金胖子看看我,又看看红围巾女孩,“没事,我还能走。”
红围巾女孩说:“她逗你呢,江言他没这胆!”“聊天他都不敢承认,还敢赏月!”红围巾女孩半真半假地说道。
我心头一惊。
“还有金导,”她对金胖子说,“你为什么要冒用他的照片,他其实一点都不帅!”
我们愣在原地,半响说不出话来。
“好了,再见吧!”她伸出手来和我们握别。
她对金胖子说:“谢谢你的盛情招待!”
她笑着对我说:“你演技不错!”
“真不是…..”我说。
“不用解释。”她阻止我说下去,伸手拦车,一辆出租车急刹停下。
“皇后酒店。”她说,“再见!”
我俩面面相觑,目送出租车离开,消失在空旷的大街。
“她怎么知道是我?”金胖子疑惑地问我。
“你紧张的那个样子,大冬天冒汗,鬼都知道是你。”我说,“而且你这声音,别说还真有磁性,傻子才听不出来。”
“唉,不瞒你了,”金胖子如释重负,“她找的人确实是我。”
“我盗了你的号,以你的名义,和她聊天,没想她找来了!”金胖子说。
“我早知道了,”我说,“你那传呼号,17748,一起去死吧,什么破号,不用脑子都能记住!”
“多谢,多谢!”金胖子拱手作揖说,“下次我一定帮你!”
我说:“你为什么不回人传呼,你是不是骗人钱了?”
“算借,5000块又不多。”金胖子说,“她有钱,住的皇后酒店,三星哩!”
“你大爷!”我踹向金胖子,他灵活地躲开。
“我怕她找我要钱,所以就躲她。”金胖子说,“没想她找来了。
“快去取钱,给人还了!”我说。
“哪还有钱,今天这顿饭是我最后的积蓄了。”金胖子哭穷道,“我慢慢给她还吧。”
“你为什么不用自己的号,”我说,“你这不害我吗?”
“你聊天认识的姑娘多了,”金胖子嘿嘿笑道,“你一聊上就觉得没劲了,还不如让给我!”
“这借口好!”我说,“你这是讽刺朕吗?”
“你说她会不会报警?”金胖子担心地问。
“报警倒不会,”我说,“我感觉她再也不想见咱们了。”
“为什么?”
“从土门走到东门,二十多站,你以为人家是在锻炼身体呢?”我说,“那是她在告别哩!”
“告别?”金胖子不解地问,“和谁告别?”
“可能是你,可能是我,更可能是和她遭受欺骗的少女情怀告别。”我说,“我的确在聊天室里卖弄我对音乐的见解,博得了她的好感。但我随后就忘了,谁知你这家伙冒充我一直和人联系,弄出这事来!”
“你是说我俩伤害了一个纯真少女的心?”金胖子说,“不过我真喜欢她了!”
“拉倒吧,你这骗子!”我说,“你最好忘了她!”
“为什么?”
“不为什么。”
“你说得我好难受。”
“难受就对了!”
我们沿着环城东路向前走,突然金胖子说:“那咱也告别吧!”
“怎样告别?”我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我这难兄难弟。
“你敢不敢跟我学。”金胖子说。
“有啥不敢!”我说,“上刀山下火海兄弟我保证奉陪到底!”
“好,这你说的!”金胖子一边说一边从腰间解下传呼机,嗖的一声扔进护城河里。我没拦住他,但见幽暗的河面上溅起少许水花。
“该你了!”金胖子贼笑着看着我。
“不玩了,不玩了!”我后悔了。
“那不行,”金胖子一把抱住我。胖子蛮力挺大,他从我腰间拽下传呼举在手上。
“哥这是刚买的,摩托罗拉,汉显!”我着急地说。
他一挥手,传呼机划着弧线一头扎进水里。
我失望地看了看扩散开来的水波,学他用方言说道:“好我的哥,这是拿钱买的!”
“江言你不大气,”金胖子借机教训我,“千金散尽还复来,天涯何处无芳草!”
“这算告别?”我叹口气说,“没文化,哥带你玩个高雅的!”
我们在东南拐角找到一处公用电话,我插上IC卡,拨通电话。
“海华台吗,”我说,“请呼1999,呼三遍!”没等传呼小姐反应过来我迅速挂上电话。
金胖子如法炮制:“三九台吗,请呼1999,呼三篇,有急事!”
“126吗,请呼1999,呼三遍……”
“198吗,请呼1999.....”
玩完恶作剧,听见警车警报声,我们心虚拔腿就跑。陕报对面恰好有出租车空停在那里,我们拉开车门钻了进去。
一辆消防车闪着警灯,拉着警报呼啸而过。原来是虚惊一场。
司机发动车,车载台立刻传来音乐台主持人熟悉的声音。
“这里是《碟碟不休音乐夜未眠》,我是主持人洛菲,咱们又见面了。”
“现在是零点19分,新的一年已经到来!很多人已入眠,也有很多人还在回家的路上。我们导播告诉我,刚才有人给传呼台打电话,请呼1999!1999显然不是谁的号码,它是什么呢?我理解是一种心情,奥,是向旧年告别!当然了也可能是留恋或者不舍。唉,人生的感情怎么说得清呢,算了,不管它,在这里我真诚祝愿所有人幸福!”
“好了,还有一件有意思的事,刚才有个女孩打进热线点歌,谭咏麟和关淑怡合唱的粤语歌曲《 Will You Still Love Me Tomorrow》,她说她点给一个瘦子和胖子,谢谢陪她度过两年的美好时光,好奇怪啊。她说明天一早就离开这里了,嗯,又一个告别的人!哎,瘦子和胖子你们在听吗?哈哈,其实我们不是瘦子就是胖子!开个玩笑,好了,现在让我们听歌,进入‘碟碟不休’的音乐世界——”
“松林白雪轻铺,爱于小屋中过渡…..”歌声缓缓响起。
“开大,再大点!”金胖子对司机喊道。“好嘞。”司机将音量调大。
“……一生有千步,但爱恋却寸寸分布,心知到我不算得最好。”
出租车绕过南门环岛,穿过朱雀大街,向西驶去。我们谁也不说话,都只默默地倾听。
“情如白雪飞花,怎会知终点的脚步。谁能预测,于对方心中的尺度。我信你的飘到,是个天故意去创造。”
…..
选自江言中短篇小说集《如果时光留不住》,2016年陕西旅游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