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城笔记(连载77之相聚千里,终有一别)》
作者:冰城
我叫常征。
我是一个旅行作家。
今天是我29岁这一年的正数第37天。
此刻,我站在982公交上,依然从青塔开往中关村。我把公文包扔在脚下,双脚叉开一肩的距离以保持站姿平衡,左手抓着横在头顶的棍子。
这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上班的早晨。周围的人们都沉默不语。有的在座位上听歌,有的在座位上干脆呼呼大睡。早起的老人脖颈上带着免费乘车的老年证,眼神却黯淡无光。穿着制服的售票员阿姨,时坐时站,报起站来满车的京腔。旁边同样站着的披肩发的长腿美女,耳朵里戴着耳机兀自沉浸在音乐的世界。也许是音乐太悲伤,美女的眼角似乎湿润。
早晨出门,忽然觉得感受到春的气息。北京的春看来是真要来了。这几天一直止不住地回忆2014年3月刚来北漂的时候,那个时候刚从盲目创业的漩涡里勉强爬出,我满心的荒败陡然与北京洋洋自得的春不期而遇。
2014年4月,我几乎一整个月都漫无目的地浪迹在北京的大小胡同。我在百度查八大胡同的名妓,居然一个一个地搜寻留存在历史云烟里的烟花汾香。
那一个月,我走遍了老北京著名的胡同,在南锣鼓巷和后海看着热闹拥挤的人群,内心里悲伤绝望。
算下来,大学毕业第二年的那次盲目创业,让我彻底变成了一个冷漠孤独的人。
人性是从来经不住考验的。也因此,我后来交朋友谈恋爱,从来都是从最破败处定义彼此的关系,我一开始就知道,我们的相遇交往不过是特定时间里的彼此陪伴,所以我愿意珍惜我们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但是我却从不奢求能天长地久。
今天北京不堵车,982在路上行驶了不到40分钟,已经到了中关村西这个我每天下车的地方。还有50分钟才上班,所以我并没有往公司的方向走,而是走到了旁边理想国际大厦对面的天桥。走到天桥的正中间,看着眼前来来往往的车水和马龙。
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北京这个超级大都市永远在兀自运转着。有时候觉得无生命的物体真好,不用小心翼翼地猜想和拿捏。
身边来来往往路过的男男女女,一个个神色匆匆,我特别想把他们拦下,问问他们,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记忆忽然闪现到我初一在镇中学上学时一个放假的午后,我被隔壁班一群男生围着暴揍。也怪初一时自己长得瘦小,这世界就是这样,弱肉强食,我们总是习惯于欺负最弱小的。印象中,我就那样懦弱地一路哭着推着车子艰难地回到了50里地外的家。
父亲心疼儿子,也生气儿子不争气,一男子汉被人揍成了小娘们。
后来,我再回忆这件少年小事时,总是在想,当时自己的应对方式是不对的。怎么能哭呢?纵使被打到死,也绝不能妥协。因为一个男人的勇气很重要,这种勇气不是说你能不能打赢的问题,而是你必须主动迎战以傲娇的战斗的姿态去干仗的问题,哪怕同样是输,但至少主动的作战迫不得已输了比不战而败输了更有尊严。
再后来,我体重180,心变得越来越坚硬冷漠,我准备回过头,去给这个少年时的耻辱报仇时,却意外得知当年挑头揍我的这个男同学,在揍我的第二年出交通事故意外身亡了,而且意外身亡的地点就在我们村子大马路边,离我家不到300米的距离。我当时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突然很失落,怅然若失,都怪年少时懦弱的我一点都不尊重敌人,害得敌人至死都没能等到我的反击。年少的敌人在永久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应该会特别留恋这五彩缤纷的人世间吧。想到这一层,我突然又很心疼他,生命止步于14岁,还没好好谈一场恋爱,还没在心底里永久铭记一个姑娘,就这样戛然而止地走了,如一阵清风一缕青烟一样的走了。
我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值家乡的春天。我从自己家小卖铺里,拿好纸、冥币还有祭品,去到传说中这个少年敌人出事的地方。摆好冥币和纸,一把火烧下去,化作了一缕青烟,正好吹来一阵清风,将灰尘撒扬在空中。
看着眼前的情景,我忽然彻底原谅了这个当年初一时害我不得不转学的少年。
也许时间就是这样,它恒久流转,把你的爱耗光,把你的恨飘散,留给你的唯有平静地面对一切相遇和离别。
我记得,我在哭着推车子回家的路上,发誓要弄死这个挑头揍我的少年。
时间过了这么久,我真想穿越回当时,拍一拍年少的自己的肩膀,“大家都是小人物,不说大话,能活着就已不易。”“你看,这个挑头揍你的少年死了,纵然他活着,你还能记清他的容颜吗?”
我们这一生啊,要面对无数相遇,无数离别。缘来了呢,不要故意躲,因为最美好的总会在不经意间出现。缘尽了呢,也不必感伤,因为相聚千里,终有一别。
我叫常征。
我是一个旅行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