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药，喂饭，喂水，擦汗，穿衣，扶着走路,
安抚躺下，唱歌……
日复一日，宁愿这样的日复一日。
从坚强熬到脆弱，从四肢灵活到翻个身都要人
帮着，从不挑食到仅能咽下，从想去哪就去哪
到仅能活动的几方米，从声音洪亮到沙哑，从
满怀希望到失望……
癌细胞扩散到左胳膊，那疼可能只有爷爷才晓
得。他握着奶奶的手不放。
奶奶说，年轻时都没拉过手，老了老了，还拉
上手了。
爷爷说，其实我乐意拉着你手。
奶奶耳背，爷爷声音沙哑，不知道她听到了
没。
奶奶说，你睡吧，我给你唱歌。
爷爷说，我也想吃好吃的，真是吃不下。
爷爷说，你扶我一下，我就能起来了。
爷爷说，我该去哪啊？
爷爷突然对老姑和老爸发脾气，都说他是故意
的，怕他走之后，大家太想他。
于是，干脆不给大家留念想。
这幼稚的想法，即使他糊涂的时候，也是想着
大家。
爷爷信主，多亏有个信仰，不然，他胆子这么
小，怎么承受一个又一个残忍的事实。
奶奶必须在爷爷的视线里，他才安心。吃饭
时，吃药时，睡觉前，睡醒后……
即使犯糊涂时，都惦记着奶奶。
爷爷说，老伴儿啊，以后溜达的时候小心点
儿，别摔了。
爷爷用疼的左胳膊要摸我的头，缓缓的，我拉
住了他的手。
爷爷拍着我的肩膀说，老孙女，多好。
爷爷说，老孙女啊，你扶我一把。
爷爷说，你快找个对象，结婚了，我就镶个金
子。
于是，突然想马上找个伴儿，带到爷爷面前。
然后他笑着，漏出新镶的金牙。
爷爷说，你们抬料子我都知道，我想出去看看。
看自己的寿衣，摸自己的棺材……像是死亡的
镰刀又向自己的脖子近了一寸，像是头上的枪
上了膛……
那等待死亡的心情是怎样的。
向死而生，有多可怕。
我胆子这么小，再不敢往下想了。
写在四年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