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们赶到家的时候,外婆坐在轮椅上望见了他们,便悄悄地扭头抹起泪来。外婆的皮肤布满了“荆棘”,颜色暗淡,眼泪却那么晶亮。我就蹲在外婆的脚边,心思一阵“紊乱”。
外婆的突然病倒,医生诊断为老年痴呆症。这让我们这些子孙都无所适从,可这究竟就是事实。然而几天前,外婆还在老屋的各处溜达,这也是事实。
我的母亲是外婆的独女,至少现在是的。其实我本还有两个姨,我的母亲在三姐妹中排老二。到现在母亲的弟弟们仍然叫她二姐,尽管我的两个姨都英华早去。大姨去于待嫁之年,小姨夭折于少时。大姨那时本已定好了婚事,可是她的突然变故,让家人都猝不及防。最后,外婆便只有我母亲一女。诚然,外婆对母亲的疼爱自是不言而喻的。
一九五七年,她二十七岁。
二〇一六年,我二十三岁。
那张黑白的老照片定格了她二十七个青春,也定格了我的血液里有她的影子的真实。
照片里的那张脸明明白白地就是我的模样,只有些许瘦削。我仿佛是看到了镜子里的我,那另一个我。我从来不曾发现我和外婆的命运有着这般奇异的牵连,我从出生到现在的记忆里,外婆的容颜便是定格在她现在的样子 —— 只细纹的增减。
“儿多母苦”,外婆的身体想必是亏损的厉害,她的突然倒下也就有迹可循了。外婆对待孙子、孙女们一定是公公平平的,而对儿媳和女儿也必是没有偏颇的。但是,并不是所有旁的人会相信有这么一位老人有这样一颗平衡心,这些究竟属琐事,自然不值得谈论。可是外婆倒是一位慧智的老人,她要么闭口不言,要么就一句话:不要全信。这让我很难相信外婆自述她只是读了两天夜校,只会写自己的名字。外婆是享过福的老人(但也许这是除她自己个儿之外的人的想法)。
外婆是开朗的。和她聊起那老时代的故事,她会哈哈大笑起来,没有了牙齿的嘴唇便硬生生地陷进了嘴巴里,十分的可爱。有时,她也会说起毛主席那一代的伟大领袖们,说是有一天,广播里播报毛主席去世了,喇叭里的哭声震天动地,外婆她们也有跟着抹泪儿的。
外婆是有遗憾的。她至今都放不下我的母亲。表妹给我讲了外婆病倒之后的一件事。那天还很早,家里人都还在早睡。门外有谁敲门,外婆朦胧中眼睛睁开,提劲喊着问道:是xxx吗?(母亲的名字)门外人应:不是哦!外婆嘟囔了一句:不是xxx。我没有能说什么。外婆对母亲一直是放心不下的,这已经是她的心病了。我深知外婆的这一心病源于父亲曾经的不当行为,所以我在外婆面前尽量会解释父亲现在的改变。我很清楚她的担心,她甚至后悔当初碍着亲戚的面子又受了点蒙蔽便把母亲嫁出去了。我的母亲,她的独女。我相信,随着时间的流逝,一切都会变好的。
当我遇到二十七岁的外婆时,我的生命突然震动,似乎变得更重要。这份重要,因为有我在,我的血液里有外婆的影子,我会承载着外婆的生命一起健康快乐地生活下去。我不再是一个单独的生命体,那个无法剥落的另一个生命的影像会一生伴随着我,我会带着她的爱,弥补她的遗憾、在未来的日子里,幸福地去与她相遇。
2016年10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