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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时候还会想起寂寞,一个和他名字一样的人。
寂寞原名陈季末,一开始寂寞还没有现在这种龌龊含义的时候,他的名字挺普通的,甚至可以说还有点文艺,比如鸡汤大拿张嘉佳就给自己小说的主角起名叫陈末。
“空虚寂寞冷”这句话流行之后,寂寞的意思就慢慢变得猥琐,于是季末就这么着叫着叫着给叫成寂寞了。
大学的前几年,他独来独往,上课下课也都是一个人,偶尔地,只是很偶尔地,他才会和室友们一起出去吃饭什么的,这其中就包括我。
可是孤独的人,或多或少也都会有一些朋友,哪怕是一些虫虫鸟鸟呢。天下粮仓里,米河被关进阁楼里,不就会和自己的影子说话吗?
我没看过天下粮仓,但是寂寞把这个例子举给我之后,他问我:“现在你知道为什么我跟你走得最近了吗?”
我说去你妈的,我才不是你的影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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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末被叫成寂寞,可以说有那么一丁点吧,有那么一丁点贴切。这种寂寞,不是空虚没人陪的那种寂寞,而是另外一种。
寂寞是那种可以只为了十分钟就跟别人吵起来的人。
学校的澡堂每天十点半关门,有一次他回宿舍已经快十点二十了,急急忙忙收拾东西往澡堂跑。
可人家澡堂里已经开始打扫卫生了,就死活不让他进,但他非要进去。遇到这种情况,如果是我,肯定是服个软,说几句漂亮话进去快点洗完就行了。
可是他不,他不但把管理员拉到浴室守则旁边跟他对峙,说差一秒不到十点半就得让他进去,而且说到激动处,还要跟领导举报,举报管理员偷工减料,迟到早退。
澡堂的管理员是一个六十多的老头,年纪大了,才不会有什么顾虑,于是嘴里就没有把门的,什么古怪的,难听的,只要是说了解恨,听了恼火的话,一股脑地喷出来。
“我踏踏实实跟他讲规章,他还骂我,他妈的!”
说到气头上,摔盆摔桶好像不是摔他自己的一样。我劝他消消气,别跟人家置气,多二啊。下次多个心眼儿早点去就完了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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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此之外,寂寞还跟水果贩子杠上过。
学校外面的水果摊,小贩都特别鸡贼,就看我们这些学生买东西随便,又不会看秤,缺斤短两都是家常便饭。
寂寞并没有高明多少,他也不会看秤,那种带显示屏,一大堆按键的电子秤,他看了也蒙圈。尤其是那些小贩,拿着不同的水果按不同的键,哗啦啦没按几下价钱就显示在屏幕上。
那天他刚买了一台体重秤,正高兴着呢,不但自己站在上面秤,喊我上去称,而且还拿刚买回来,还没来得及吃的几个苹果放上面。
说的几斤几两,果然不是几斤几两。
于是他就提着苹果去找水果贩子了理论了,可是回来呢?回来之后他跟我说那个贩子有多恶,连“都买回去那么久了,谁知道你把苹果弄哪儿了”这种话都讲得出来。
“当时你不在场,你知道当时我有多无助吗?一块儿摆摊儿的四五家水果贩子,没一个给我说话的,亏我还把买苹果送几颗冬枣的小老板当好人,呸!”
“我就不知道,为啥他们就能昧着良心?”
这是他不知道的,可是他不知道的还有更多。他还不知道,他不齿他们的下作,而他们不齿他的苶呆,于是他和他们之间,关于对错的鄙视,巧妙地形成一个闭环,谁也改变不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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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业以后,寂寞去了一家电脑公司,装系统,组局域网,总之越底层的地方越能看到他。
有时候打电话,他告诉我这样挺好的,从底层开始干,把大学没打好的基础再巩固一下,基层不稳,大厦将倾嘛!
“可是我最看不惯的就是那种买电脑开公司发票的,明明都是私人的东西,都写成公家的。”
“大家都这样,你不这样是要吃亏的。”我只好这么劝他。
“对啊,说得真对啊!这句话真实地反映了你们这些人的真实心态,你们被裹挟着,形成一股洪流,一面发泄着不满,一面同流合污!”
很少有地,谈话这么不愉快地结束。
后来他给我看了一张照片,照片里的黑板上,他的字我一眼就认出来了,最基本的工整,最宽泛的好看,都不沾一点边。相反,大小不一,歪七扭八。
“同学们,请好好学习,要不然像我一样出苦力挣钱,很辛苦,装监控很累,累死宝宝了!”
他说那是他上门安装,看着教室和黑板,想起自己的读书经历,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这几句话。
我说得了吧,你写的到底有谁会看呢?你自己上学上出什么名堂了呢?还劝别人,谁会听一个失败者讲失败经验呢?
“哪怕只有一个人看,我就不是白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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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寂寞最后一次联系我,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生我气了,总之从那以后我就失去了他的消息,唯一留下的电话号码,我打过去之后提示是空号。
寂寞就这么消失了。
他消失了之后我才想明白,他名字里的寂寞如果不是空虚没人陪那种,到底是哪一种。
是那种精神上没有共鸣的寂寞,于是对于真理的坚守,往往陷入自我感动,可他坚持的东西在违背者眼里,根本就不值一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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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看天下粮仓了,米河最后从阁楼上逃跑了,不但交到了朋友,而且还拯救了苍生,而他的影子,早就被他抛在了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