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会从生命里消失,这是你不得不接受的事实。”
——让-克洛德·莫尔勒沃、安娜-洛尔·波多(法)《被留在原地的人》
在我们的生命里,总有人会离开,无论你是否做好准备。当那些最重要的人突然把你留在原地,你能走出来吗?用多长时间?用什么方法?此时的你和之前的你有什么不同吗?
相信你读完《被留在原地的人》,一定也会思考这些问题,而我觉得,这些都取决于一个人的复原力,而复原力又与很多因素相关。
故事从60多岁的作家皮埃尔收到一个神秘的包裹开始。他以为是哪个陌生的业余作者寄来,请他给予写作上的指点。他没有拆开包裹,而是按包裹上写的邮箱回复了一封邮件,询问对方地址,好把包裹寄回。但是,对方(艾德琳)说自己与作家其他的崇拜者不同。
往复几次之后,皮埃尔在一封邮件的结尾用了一个问句,可想而知,他很快又收到回信。
两人的通信就这样意外地持续了下来,并不知不觉中习惯和喜欢上以这样一种方式保持联系。
实际上,两人处于一种信息不对称的地位,不止是因为皮埃尔是获得过法国龚古尔文学奖的著名作家,而艾德琳只是一个外表看起来并不具有多少吸引力的平凡女性。
他们的共同之处在于,都属于“被留在原地的人”,都是在婚姻中受伤的一方。当然,随着故事的发展,你会发现他们之间的关系还不止于此。艾德琳有过一次婚姻,但却有一个“灾难性的结局”,皮埃尔的故事则更离奇,他最爱的第四任妻子,几年前突然消失,谁也不知她去了哪里,未留下只言片语。用艾德琳的话说:
您穿越过您的沙漠,我也穿越过自己的沙漠。我们在不同的地方遭受痛苦,与各自的魔鬼进行抗争。
这样的打击对他们都有着难以估量的影响,痛苦不可谓不深。皮埃尔因此几年都不能写作任何作品,艾德琳也中断了自己的咨询工作。
他们的不同之处在于,爱德琳已经从痛苦中走了出来,而皮埃尔还没有让自己接受现实。
现在的艾德琳定期参加合唱队的活动,高兴的时候也跳舞,而不管身材丰满高大的自己“跳起来像狗熊还是老虎”,她平时也很喜欢帮助邻居老人做些事情。
这个在成长过程中一度因为身材深深自卑的女人,已能坦然面对自己,虽然她仍未曾忘记过去。她在给皮埃尔信中编造过两场约会,男主角的形象和名字都是她的前夫。
但你在她的身上看不到自责、愧疚、怨恨和迁怒,而这是很多婚姻失败的女性最常见的一些情绪,即使自己并不是过错的一方。
有一封信里,皮埃尔为了安慰她,按作家的思路给她虚构了另外一个人生,从小生得漂亮,家境富裕,父母宠爱,长大后嫁到水泥大亨之家。而爱德琳并不买账,她说:
请您接受最真实的我:肥胖、不幸,但却充满生命活力!
她已经不再沉湎在过去的回忆里,也不再把自己封闭在自我的世界。她说:
现在,我知道人只有先爱自己,才有可能被他人所爱。我用了整整三十年才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与其痴痴地幻想白马王子的降临,还不如先敞开心扉,建立友谊,认识新的人。这一切都让我变得身心愉悦。
她已打算开始新的生活。她让自己清理物品(那个包裹就是她清理出来的东西),处理旧居。这样的人能够与看似不可能的陌生人发展出友谊也就不难理解了。
现在,我想畅快地活着,不再妥协。
艾德琳的复原力并不是天生的,而是经过长期的探索和积累。她之前通过自修课程,取得了心理学硕士学位,拥有自己的咨询室,帮助过有各种各样问题的人。而这一次,她只不过是在自己给自己疗伤,当然这个过程并不容易。
正因如此,艾德琳才能够影响和感染到皮埃尔,才有能力鼓励皮埃尔重新写作。皮埃尔在一封回信中写到:
您的来信是如此富有节奏!充满热情!直到现在,我仍然感到热血沸腾!
是啊,只有热情的人才能传递出热量。我们永远无法给予别人自己不曾拥有的东西。
艾德琳的文字鲜活生动,风趣幽默,善于自嘲,就连身为著名作家的皮埃尔都认为艾德琳可以成为作家,与此同时,皮埃尔也在通信过程中找到了与以往创作时所不同的书写乐趣:
有趣的是,当我与您通信时,竟然能够感受到某种写作的快乐。
而此刻,我可以任凭自己的心意畅所欲言。我再度感受到这种令人陶醉的自由,写信时的无序感令人着迷,随意加速带来愉悦。
相比之下,皮埃尔在痛苦之海里挣扎的时间更长,虽然他有过四次婚姻,但他并不是一个处理感情问题的高手,更不曾把感情当游戏。相反,他是一个“天使”(第四任妻子薇拉的评价),也是出于这个原因,薇拉在离开前已经犹豫了两年,却始终未能开口说出实情。
与其说皮埃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如说他不愿意承认发生了什么,不愿意让自己相信不愿意相信的东西,他对薇拉的回忆总是包含深情。而他实际在承受着双重的打击,一方面来自薇拉,一方面来自由此导致的不能写作。
也是因为这种宽厚、温柔、善良的天性,让皮埃尔即使处于这样的境况,也能够关心、帮助周围的人,给他们带去爱和温暖。他与多年的老友保持着持续的友谊,和自己的出版经纪人互相信赖,他还有众多的子女(有血缘关系的和没血缘关系的)爱他,或需要他的爱。
对于艾德琳,他能够接纳并馈赠友谊:
亲爱的艾德琳,我很乐意接受您的友谊,并也将自己的友谊奉送给您。
他帮助艾德琳理解和原谅了自己的父亲,为她的约会出谋划策,在她心情沮丧低落时给予开导,认真回答她布置的课题——告诉我十个“生活是美好的”的理由。
阅读时,你会发现,在他们两人身上还有特别可贵的一点是,都还保有付出爱、表达爱和接受爱的能力。比如,皮埃尔有一次在信中写到:
我没有理由地想念您。我的意思是:没有任何合理的理由让我如此地想念您。但这是事实:我很想念您。
相对于思念薇拉的痛苦,这种无理由的想念,而且可以告诉被想念的一方,多好啊。艾德琳果然在回信结束时加了一句话:
我很高兴能被您毫无理由地想念。
给对方写信,不知不觉中在他们的生活中已经不再是可有可无的事。有一天,皮埃尔惊奇地发现,原本已然不能写作的他,无意中已经写下一百多封信,加在一起,他们已经写下几十万字,相当于一部长篇小说。不记得他俩之中是谁说过:
给您写信、阅读您的回信是件幸福的事。尤其当我知道,与我通信对您来说也意义重大。
最终,皮埃尔接受了薇拉与曾经分手三十多年又重逢的初恋情人出走的事实,据薇拉的女儿描述,薇拉说那个人是她的“星辰”和“浩劫”。同时,皮埃尔也以他难以想象的仁慈,宽恕了薇拉。
皮埃尔身上所具有的美德让他自愈缓慢,但也愈合得更彻底。
在故事的结尾,都已经走出原地的皮埃尔和艾德琳也终于要在现实中见面了,皮埃尔在出发前的信中写到:
很高兴能与您相见。
看,这是第十个发现生活美好的理由:去一个让人怦然心动的约会。
又即:《被留在原地的人》在文学上具有很强的可读性。我敢说,只要你翻开第一页,就不会中间再去穿插看别的书(估计这种情况在你读其他书籍的时经常发生),更不会说实在看不下去而弃读。我觉得,这在一定程度上和它书信体的写法有关。我们每个人大概都喜欢看信吧,这里指的当然不是商业信函。我还记得,好多年前自己的信还没放进邮筒,就已经在盼望回信了。只是这样的体验在现代社会越来越少,信,这种带着写信人体温的文字,也由此变得特别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