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谷雨,老话说,雨生百谷,福临天下,是播种希望的好节气。原本只是一个很平常的周末,一早起来,正忙着收拾东西,准备带着孩子去户外,衣服都换好了,正准备往保温杯里倒冲奶的开水。电话响了,顺手接起来,电话那头是妈妈的声音,她跟我说“你快买高铁票回来吧,你外婆,我们现在准备送她回老家了…”脑子嗡的一声,眼前的一切好像变得不真切了,客厅里的电视屏幕还在播放节目,透过阳台防盗网,还能看到小区旁边的学校还在轰隆隆施工,塔吊上的人还在作业,这个世界的一切都还既定轨道上按部就班,但是我的外婆,却跟我告别了。
匆忙收拾好东西,跟家人一起踏上返乡的路。在一路上,我在想,我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幸好自己居住的城市离家乡很近;幸好我每次回去都去见她一面;幸好上次离现在隔得不是很远。我还记得上次见她的时候,她在客厅里窝在柔软的被子中吸氧的样子,我在她旁边坐下,握着她枯瘦的手,她只是掀起眼皮看我一下,嘴巴动了动,没说啥。大舅说她都不太认人了,而且腰支撑不了太久,要回床上休息了,然后弯下腰把手放到她的腿弯里,就像抱着一个孩子。
她是一个窝里横的老太太,喜欢去教学楼里搜罗废品,那些学生都让她混成了熟脸,还特地给她留干净的瓶子。家里人觉得这样太丢人,把门锁起来不让她出去,她却觉得她捡废品一天都能得个大几十的收入,很有成就感,经常“越狱”去创业。哦,也不只是去外面搜罗,我记得我初中三年在外家住,好些从旧书摊淘来的珍贵书籍,像80年代的读者文摘合集,中国神怪故事系列(1985),这些比我年纪都大很多的旧书,好像都被她当废纸卖了。她对我的气急败坏无动于衷,但是却在我高考期间,每天温柔地问我“侬今天想吃啥”,天知道我对她那句“侬”有多受宠若惊。
她是个很抠门的老太太,小时候她叫我和弟弟帮她拔白头发,说好一根一分钱,从来都是锱铢必较,连我们偷偷把一根拔成两半都能掰扯半天。但中学在外家住,却任我白吃白住三年。
我工作了之后,每次一回去就催我找男友;第一次带对象回家,她高兴得上窜下跳,满屋子转圈圈,切了水果插上牙签恨不得怼到外孙女婿跟前,还亲自下厨烤鱿鱼,我爸还酸溜溜说之前这待遇只有他这个大女婿才能享受得到。
这些过往,就像旧相册一样,乍一看很多,但似乎翻一翻就翻完了,也许是因为成年之后,我和她之间共同创造记忆的机会变少了吧。
顺着导航,终于到了我母亲童年居住过的旧村落,那也是我外婆她青年时候生活的地方。那是一座很老的房子,据说已经有近百年了,有着四方的院子,周边有一些槟榔树,环境很清幽。据说,当年外公外婆结婚时是什么样子,现在就是什么样子。外婆她童年很苦,在继母手下生活,后来嫁给了地主成分的外公,就这么大几十年,从苦的一头慢慢过渡到甜的一头。现在,她静静躺在老房子里,身边都是孝子贤孙,大堂里两堵墙沉静无声,它们是否还记得外婆她新嫁娘时候的样子,是否还记得她举着烧火棍追着孩子揍的样子。岁月无声,但也真无情。
我的外婆,她1937年6月出生,在2025年谷雨离开。她这一生,夫妻和谐恩爱,养育了二子二女,大儿子温厚,小儿子纯良,大女儿明慧,小女儿柔善,所得的女婿儿媳,皆是良善可靠之人,孙辈中,浸润书香者众多,是很好、很长、很有成就感的一生。但是我们终究是凡夫俗子,尽管她这一生很圆满,但是离别总是让人伤感。电影COCO里有一句话,叫做“真正的死亡是世界上再没有一个人记得你”。所以我记下了这些点点滴滴,只要爱还在,记忆还在,那一切都是不灭的。
2025.4.21凌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