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前,我用曲别针弯出一个又一个的心形,然后将它们连缀在一起。指甲边缘被被磨得粗糙,磨起细小的肉刺。如果把这当作为爱付出的伤口,恐怕也是伤口不值一提的最小单位,但我畏惧伤害,情愿这是为爱付出的最大代价。
我习惯隐藏自己,躲避秘密的感情,即使发生,也让它像个寂静的休止符藏在乐谱里。我可以像河流日夜不止地奔行,看似恣肆而无所阻拦,谁也猜不到,我只为藏好沙床上那条睡觉的鱼。我习惯被孤独安慰,而不是被一双暖意的手,我为自己辩护说──总是要被爱放逐到边界才能体会出易于被忽略的荒凉之美;我愿作远到天边的牧羊人,独自放牧的,不过自己内心的畜群。
可现在,我就像笨靴子爱上脚蹼一样,心动而绝望。那些说不出来的甜蜜的话,全在心里⋯⋯像棵无人采摘的樱桃树,暗暗地落了。想念你的时候,我的身体散发出浓郁的气息,像一枚热带的水果。爱之所以美妙,大概不仅因为它是对某人的细心体会,更是因为,它是对自己的创造。
我总是习惯悲剧,习惯开始的时刻就准备别离⋯⋯像一只垂危的蛾子,我随时准备熄灭体内体外的光源。我原来那么怕受到羁绊,认为强烈的感情让人无能为力,会把人变成奴隶。习惯也是奴隶,只不过,好习惯是个好奴隶──我现在习惯你的存在。从前我讨厌想念这类使自由受到威胁的词,分离总是让我难过的同时萌生奇妙的解脱感。我是否必须适应和改变?也许,好奴隶并非注定承受悲苦命运,温顺反而帮助她获得巨大的归属感。
我愿意为你面对未来的考验,甚至伤痛。你在遥远里,才让我的世界宽广。如果持续没有你的消息,我会以一种自以为已经消失了的耐心来等待。你要是想说话,我就点起蜡;你要是选沉默,我也接受你我之间这座无望的巴别塔。
岁月曲折,我将忠诚。我以孩子式的信赖和期待,相信着,即使某天我们彼此有了倦意,那也是一本书被翻旧的页角,依然保持着遗憾中的生动。
我知道,唯有你我,像一对真正的聋哑孤儿,会如此用心待人,怀有一腔近于残疾的无望的深情。热烈的字词说不出口,但惦念和给予,都是重的,被不开口的承诺赋予力量。滴水之恩便涌泉相报,它是并不公平的情感处理方式,但我们受困于此不能自制,如同被击中弱点的水罐。
是的,我们都存在着秘而不宣的弱点。但如果你完美无缺,只能成为被仰望的圣徒,而我喜欢你被尘世碰触。对我来说,你已是微服降临的小神,你的法力足够保佑我。我贪恋你的眷护。
为什么无论我怎样你都能包容和体谅,好像我是随时迷路的孤儿?天堂都有生锈的铁皮屋顶,会漏下雨水,而你,仿佛能够终生保护我。你也有脆弱和无助,但即使你是一个稻草人,也是无数次能舍出自己、拿出拯救稻草的那个稻草人。如此待我,让我得尽天下的宠。还有什么不能给你?还有什么能给你?我像个全部储存只剩下一枚硬币的穷孩子。
我无法给予你更多的爱,像梗承受着果实,我怕太沉重的甜美也会让你离开。我无法给予你更少的爱,因为,我因正酿造而饱满,就像做爱前的情人,哺乳期的母亲。我深知,一生难遇这样宁静完美的平衡。
如果尘世喧哗,竞噪中唯有重金属的摇滚之声才能被听取,但愿我心沉静,能让极其微小的声音震颤耳鼓。倾听,一滴水,正缓慢消失,到树冠上面的云端⋯⋯或许应该在污染中如此蒸馏我们的灵魂。
我们无法按照完全的想象来构造现实,那是唯有神才能完成的奇迹。但只要能发现现实中那些细小的奇迹,我们就能置身于瞬间的天堂。当鸟群从树枝间腾飞,那是一棵树正在施放它秘密的焰火;当星空在头顶奔涌,那是金色的巨大蜂巢,正在酝酿深处的甜蜜。我坚强温柔、习惯沉默的孩子,是你让我深信,命运有生死对称的嘴唇,上帝有天堂和地狱里的双重魔法,一切,只决定于如何选择──也许有地狱,当我们露出魔鬼的微笑;也许有天堂,当我们流下天使的眼泪。
从春天到秋天,再到微凉的风从地平线那端吹起,我在起霜的玻璃窗上慢慢写你的名字⋯⋯夜空辽阔,大地铺满厚的雪,骤降的气温中我依然心怀喜悦。因为你,正像闪光的果核散发着改写未来的能量。
——致敬 周晓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