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这里,我又看见售楼处的门口聚集了一群人,门前是一个装饰有天鹅雕塑的水池,右边的墙壁上写着楼盘的名字还有一个曲曲折折长江的轮廓。
这是我兼职的第一天。发传单、举牌子,平时懒得伸手去接的东西今天竟成了我费劲唇舌往外送的。一群人里有大妈有大叔,学生倒是寥寥无几,我们的小分队最年轻也应该是最有活力的。W是我第一个认识的女孩,第一眼就有年龄比我小却沾满世俗的感觉。我对这种世俗气是天生排斥的。聊着聊着自然敬而远之。
街上的人熙熙攘攘,有拉货车的,有坐在路边抽烟的农民工样子的,有杂货店到门口透气的老板,却鲜有我们寻找的夹着公文包戴副墨镜大老板样子的人,偶尔碰见,真是相见恨晚。
“看房吗,了解一下吧。江景房,多漂亮。”
大部分人在我甜美的嗓音和礼貌的询问下还是很愿意伸出手接的,当然也不乏视若无睹两眼空洞的往前赶路的人。时间多宝贵,伸手的一刻或者拒绝的一刻说不定够看几行文字、够签一个合同。
举牌倒也不算无聊,我唱歌唱了一路,时间多宝贵,顺便练习歌唱比赛的曲目。
午休是很长的,坐在一个批发市场里,我承认此时的我手中哲学书的晦涩难懂直逼我的困倦。身后坐的一个老大爷抱着一个孩子,跟他交谈的那个人迷彩的褂子耷到膝盖,手里拿着一根竹竿,像他的身材一样瘦削。我抬眼看见人们上楼下楼匆匆忙忙,一楼大厅来来往往的人群就像电视里的快镜头,密集、紧凑,来不及记住哪个人擦过自己的肩,踩了自己的脚。椅子还是很凉,我的同伴坐的东倒西歪。
Y是我后来认识的女孩,她沉默到下午我才注意到她的存在。她在队伍里从不说话,连举牌子都一直走在最后。我总觉得她长得像韩国的小姑娘,于是忍不住搭讪。她是学美术的,已经毕业了却还长着一张比我们还年轻美丽的脸,站在那确实有种艺术家的气息。
W问她将来做什么工作。
“美术没学好,现在只能做点兼职。”我听得出她的意思,以后的工作应该跟美术没什么关系了吧。
外边传来王菲的一首歌,这年华青涩逝去,明白了时间。
我移开了在哲学书上的视线,我注意到她全身的衣着几乎都是黑色,鞋子的头和裤腿都有点脏,针织外套掉到了肩膀下。她后来还是很沉默,我问一句她才答一句,走路还是走在我的斜后边让我时刻觉得很别扭。
我身边沉默的人不多,有的是内向,有的是一朝仇怨形同陌路。用我刚刚从哲学书学到的观点,内向就是有习惯性退缩与抵御外界要求倾向的性格。荣格讲了那么多,其实放在生活里没这么复杂,沉默,无非是在堆积了好多看不惯的善恶是非之后选择不置可否,在没有力气抗拒沉浮沧桑之后变得无悲无喜。
我们依然走走歇歇,招摇过市,有人目光停留在我们举的牌子上我就会问他想不想了解一下。
他冲我笑笑,“厕所都买不起。”
我们要交工的时候却被告知要加班半小时,并且没有车来接。我在等待的地下商场闲逛,发现好大一个台球厅,人们磨着台球杆的头,弯着腰跟台球形成一条直线,目光如炬,熠熠生辉。
我又回到了售楼处,门前我们一群人等着该如期而至的工资。然而我们并未得到加班应有的报酬和拉到有效客户的提成。
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告诉我们,资本主义社会的资本家在工业革命时期会采用绝对延长剩余时间的方法剥削工人。我一直以为辩论队出身的我会口若悬河的讨回我自己应得的利益并且酷炫狂拽的教育他们子曰人无信不立,可当我面前就是这样的人时,我突然觉得一切口才都苍白无力多说无益。我突然明白这个世上很多东西都是不能讲道理的,任你唇枪舌剑,口诛笔伐,都像秋风过耳,加之其身而无动其心。
大长江的水还是滚滚东逝,桥上星星点点的灯却亮如白昼。
房地产依然是很多人无法企及的。还有我猜那个女生应该会一直沉默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