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岭南就设立了广州都督府。它地处亚热带,炎热、潮湿,物产丰厚,盛产佳果,尤以“增城挂绿荔枝”“黄登菠萝”“罗岗甜橙”一众鲜果,名气为大。《长安的荔枝》里荔枝使李善德所接的苦差,就是从广州府“速递”荔枝回长安,荒唐事“妃子笑”就这么出了名。书里说,广州的三月即和长安的五、六月差不多,热如蚂蚁附身,我和小淑三月来的,却没什么热的感觉,只是经历趟三月的回南天,阴雨连绵,空气湿度大,温度不高,低闷的气压,剥去了游客一大半的雅致,心情恐怕也是潮湿的。刚开学的日子,难得有空,去看看朋友和女儿“小安九”。“安九”虽小,名字却大有来历,取朋友、佳偶家乡地名首字,这样孩子的血缘连着地缘,虽然长在了广州,从此也寻得了身心的根。我把地名拆拆补补,加上她长大的地名,强行雅致了一句,即“小女安于广,九州庆余年”。
春天唤醒的不止是花鸟鱼虫,也有潮湿和萌动。我们出“白云”,入广州,热闹的市井没有被阴雨浇透,贩夫走卒的生活气息反而愈演生动。惊蛰后的两天,走在街上,春雨浸过外套,打湿裤腿。门庭前,榕树的枝叶长的繁盛,新发的叶子,黄绿覆在树冠,浓郁到心坎,该是“龙神”调好了春的颜料,和着雨水,洒在树梢,染了个色。远看行道树的蓬松,连成了绿油油的生机,生出南方具足的气质。如果抱着办事、出差的心情,大部分的城市,随现代化的浪潮,大多扑灭了地域的特色,同质取缔了差异。但若把自己变成路上观察的工具,透过城市的摩灭的痕迹,在不同城市间,带着好奇和观察,用上“考现学”的方法,也能让我们发现一些遗漏的历史。诡谲的榕树、色彩浓郁的马赛克、推拉的闸门,构成我对这样陌生地的初印象。拿榕树来说,独木成林,冠幅撑开,榕须挂满树干,听朋友说,气根落下就能生根,进而成木成林,吴哥窟就是被这样的榕树所占领,我打趣说“那榕树占领广州指日可待”。不过人终归是人,繁殖力如榕树这般的强悍,依然被修剪成庇荫的观光树,虽然南方的温暖易于他们的生长,但是有些枝干的截面仍清晰可见。老一些榕树的姿态,挣扎的有些吊诡,我在港式恐怖片见得多了,尤其是那种破旧的庄园,楼道的墙裙是破了边角的马赛克,门得是推拉的闸门,推拉的时候,要有些卡顿和声响,恐怖的味道才足。街道两旁空余处,挤满了木棉花、紫荆、黄淮和很多不知名字的花卉,如李善德看广州是“几乎不留空隙,几乎半个城市都被花草淹没”。
广式的吃食,较于其他南方地区,明显鲜甜了许多。朋友中午领我们去的蓉楼,吃的早茶,楼里的装饰是岭南西关风格,人头攒动,好不热闹。说是早茶也是茶歇点心,我们点了份艇仔粥,油条泡白粥,浮面撒上花生和蛋皮、香菜,味道清淡,咸鲜。脆花荔枝球,外酥里嫩,看得出来,广州人对荔枝的喜爱,连虾球也要做成红荔枝的样子。还有糯米鸡、虾皇饺、鲜虾红米肠、三丝炒面,吃食丰富,但大部分是虾肉的芯子,沿海的城市爱吃海鲜也正常。茶楼里的人,“一盅两件”就能坐着聊一天,放眼望去,多是老人,精神矍铄,点一两份灌汤包或茶水,耳边净是粤语的平仄,不免是家常和八卦,我零散能听懂些。本地人把这种文化叫“叹茶”,发展到年轻人那,想来就变成了街头的水吧,无事的小青年,簇在一起,杯水、咖啡也能墨迹半天了。困惑的是,我从长沙过去,食惯了这边的辣口,广州的清淡引起了我的好奇,同为广东亲邻的广西,喜辣食酸,“螺蛳粉”是典型了。从发生学来看,懂点饮食文化都知道,南方气候多湿热,像是蜀地、湖湘、赣地山区多,湿气重,去湿的好法子就是吃辣,发汗的同时也是在排湿,毕竟辣椒素瘦身的功能,这种“医药同源”已被现代医学证明。也有人以地方水的“凉、热”为度,衡量地方饮食的辛辣与否,在我看来,未免牵强了些。不过好奇归好奇,清淡的广式早茶,的确好吃,精致又养生,印象深刻。
结束了“三天两晚”的无所事事,旅程不算长,趣味良多。比如,戴墨镜的斑点狗和高大的柠檬桉,还有旧物店拉提琴的“平夏斯·祖克曼”。由于匆忙,小淑在某书上寻了个打卡的路线,我们就顺着路线边觅食边游荡。老实说,那些古老的教堂、祠堂和历史的博物馆,我都映像无几了。相较于历史的遗产,我更喜欢现代的遗漏,或者说被城市遗忘了的痕迹,那种刻在市井小民生活里的琐碎与平常,才是陌生城市的意义。临走前,我们在车站迎来了阳光的第一次普照,小淑说:“多好的太阳啊,可惜要走了”。是啊,解放打伞的手,摆脱湿漉漉的裤脚,在阳光下散漫着,想想都是美的享受。不过,感受毕竟是多元的,梁遇春礼赞春雨说:“整天的春雨,接着是整天的春阴”,这真是世上最愉快的事情了。”我们在朋友的细致招待下,碰到了广州三月的春雨,享受无所事事的闲荡,也应当是我们当下遇到最愉悦的事了吧。
哦对了,朋友的提醒。如果再次来广州,还得掼上两局。毕竟,打牌也是旅途的乐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