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架
书架就是绑架书的工具。
读书是件很快乐的事,但必须是自己喜欢读的书。小时候,在农村人家里,我家的书算是很多的了。简陋破旧的小厢房里,满满当当装了几个纸箱,都是大哥二哥当年用过的。穷人一夜暴富的梦想就是寻宝。我小的时候没什么东西可玩,所以有空就到厢房翻腾,希望找点什么有价值的东西。那几箱子书起初还比较整齐地码放着,但被我翻过几次后就很乱了。其中主要是教科书——《语文》、《数学》、《物理》、《化学》……我实在不愿意过早地鼓弄这些将来迟早要鼓弄一次的东西。况且,枯燥无味的教科书也没什么好看的。除了数理化课本上的那些勾勾叉叉等专业符号,能使我联想到小人书上古人用的兵器之外,再无可取之处。
记忆深刻的是一些课外书,科普类的有《伽利略》、《小灵通漫游未来》,文学类的有《书剑恩仇录》。《书剑恩仇录》只有上半部,繁体字,竖版,却是我最喜欢的一本。那时怕家人发觉不务正业乱看闲书,便将书埋到那堆教科书里边,背地里偷偷地看。只要是想干的事,就没有障碍。虽然很多字不认识,但我还是连诌带蒙囫囵吞枣地读了好几遍,竟也粗识大意,最大的收获是认识了很多繁体字。可是,每次读到乾隆被捉就没有下文了,这很吊人的胃口。后续情节不知道什么样,留给我无尽遐想的空间,揣测红花会那帮英雄捅了那么大的娄子,将来怎么收场?陈家洛和乾隆真是亲兄弟吗?余鱼同和骆冰后来怎么着了?……高鹗续写《红楼梦》的冲动,大概类此。
因为放的不是地方,那些书不论有用没用的,最后都被老鼠“读书破万卷”了。现在回想起来,当时要是有个书架就好了。可是,当时我家穷得连个碗架都没有,所有关于衣食之外的物件都是奢侈品。后来上中学、大学,也读过一些书,多是从同学朋友或学校图书馆借的。因为从未懂得要对自己的阅读进行规划,随兴所至而涉猎的没有体系不成套路的书籍所承载的内容,形成了我简陋空洞的知识架构,至今仍充盈饱满不起来。很多书看过也就还回去了,内容忘了也就忘了,无从查阅反刍。直到大学毕业,除了当时以打折价格购买的诸如《孙子兵法》、《四书译注》等国学类书籍,最贵的一套书是1992年下狠心花26块钱买的《平凡的世界》,林林总总十几本所谓的闲书,就是我带出大学校园的全部物质财产。贫穷限制了我的精神更加丰富,却以特有的方式饱满了我的情感。在经济尚未独立之前,我不能把父母省吃俭用供我存活的血汗钱,去奢侈我的精神。
参加工作后,单位宿舍配备了一个书桌,书桌上放了一个两层的书档 ,那是我的第一个书架。我把我那十几本书放在书架上,显得空旷冷清,顿时觉得自己单薄空虚得可怜。
十年后,我有了自己的房子,置办家具时增添了一个简单的书柜,将多年来积攒的书码在上面,竟也满满当当。其中有的看过很多次,磨得纸张疲软,纸边发毛泛黑;有的不知什么原因当时读不下去,遂束之高阁,后来被遗忘而一直未读,书体依旧紧致挺括,面目如新。
上了架的书,就是入库的刀兵,也是整齐列队随时接受检阅的将士。孩子还很小的时候,我时常抱着他站在书柜前,他会斜撇着身子探到书架上,伸手摸摸那一排排书脊,抠一抠上面大大小小的书名字块,嘴里的哈喇子长长的挂下来,滴到我的脚面和地上。
我有个习惯,经常会同时读几本书,平时正在读的书,永远放在随手可及的地方。有时读过的书不能及时归架,弄得家里这儿一本,那儿一本,到处是书。喜爱整洁明丽的老婆看着就来气,一边收拾一边嘟囔:“家里别的不多,就是书多!……”她以她的方式帮我归整,随意安插到书架上。经常的情况是,书脊朝里,纸边朝外,我要重新找出来,也得费点眼神。我跟她讲理,她会理直气壮地说:“我就是故意那样放的!”“吹面不寒杨柳风”(《绝句》南宋.释志南),这是女人的报复。
孩子逐渐长大了,从看图识字到四大名著,不知买过多少书。现在六年级了,淘汰了初级幼稚的读物,古今中外著作积淀到现在有三大架。其中部分是我推荐的,部分是他自己选择的,也有和同学朋友交换而来的。他读哪本书,自有他的喜好,我不过多干涉。通常是一会儿读这本,一会儿看那本,摆得满桌子满床到处都是。他自己不会收拾,妈妈会像吼吼我一样吼吼他:“父子俩一样,没个好习惯!扔得到处是书,谁也不收拾!”这时我会知趣地跑到孩子房间,帮着收拾整理。我把希望孩子多读的书整齐地摆在书桌上或枕头边,把不希望孩子多读的书收回到书架上,放在犄角旮旯不容易发现的地方。然后拍拍孩子肩膀,叮嘱他要用功读书,也要听妈妈的话。
那时候,学校考试只考课本上的东西,一个书包就装满了全部的精神食粮,早上背到学校,傍晚再背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