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沈南山昨晚没睡好,周五上班只觉天昏地暗。又有两份稿子在校对的时候出了纰漏,被批了几句回炉重造。房东阿姨还是很客气,但态度坚定不容置疑,给了十天的时间处理搬迁事宜。沈南山无力地瘫在桌上,手指刷刷翻着网页浏览租房信息。单位所在地的地段寸土寸金,在这附近很难找到适宜的租房。大多能看上的房子,价位独自一人都承受不起。想来想去,只能往边缘地带再观望,或找个室友共同分担昂贵的房租。
毕业后就没和人一起生活过了。想想就害怕。
手机唧唧响个不停,余崖连发几条来约晚饭,报过来一个馆子名字和地址。沈南山就回了个句号,当是允诺。
余崖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哥们,沈南山就比他大几个月,小初高都在同一所学校。两家从祖父辈开始就是挚交,家里长辈又都是盘踞在当地几十年的政府高管,人脉广泛,眼线众多。所以小时候无论谁犯点什么事都包不住火。初中时候有一次余崖逃课出去打游戏,被沈南山妈妈单位的一个下属阿姨撞见了。他谎称出来买学习资料,自以为演技卓越天衣无缝,结果晚上回家就被一顿暴揍。第二天被拎着去学校跟老师道歉,还写了八百多字的悔过书。余崖是个神经大条的人,做事藏头露尾,沈南山还算老实,却也免不了被条框束缚。俩人就这么哆哆嗦嗦长成大人,也算难兄难弟。
此刻,余崖支着下巴,望着对面唉声叹气的沈南山,有点想笑。
“不就房子没着落工作不顺心外加单身至今吗,这都算什么事啊~”
“话很多哦???”沈南山面对余崖的时候就特别容易爆炸,手往桌子上摸索着要找东西砸过去。
“诶我这是正当关怀和客观分析。”余崖嘻嘻笑着捞住南山的手顺势握住,一副推心置腹的样子:“你说你为什么不找家里人帮忙呢,不就一句话吗?找我妈也行啊我妈那么喜欢你。”
“你以为我跟你似的是大少爷啊,要是让我爸知道了会耻笑我一整年的。”沈南山彻底放飞自己趴倒在桌上。
“你就是这么硬。适当求助是一种智慧你懂不懂。”余崖招呼服务员端上炖汤,满满当当给南山舀了一大碗。然后笑眯眯看着闻到味道的沈南山像久旱逢甘霖的枯苗一样缓缓直起身,机械地呼噜呼噜喝起汤来。
余崖也不动筷,边刷手机边有一搭没一搭问着沈南山租房的事。半晌突然说,我有个朋友一个人租了个loft,上次听她说在找室友来着。我去看过一眼,挺大一间,离你单位横穿两条街的距离。有没有兴趣?
沈南山刚才的慵懒一扫而光,周身换上一道警惕的围墙:“你朋友是……做什么工作的?”
余崖露出些微嫌弃的表情:“你对我朋友的信任度有点低。”
“哦不是的。是对你的信任度比较低。”沈南山坦坦荡荡。
“…………fine。”余崖撇嘴,“她是做媒体的。四月份和我们部门一起出去联谊野餐过。年纪应该比我们都大一点,挺靠谱的一个人。”说着把手机倒过来递给南山,“我刚跟她确认过了。这是她微信号,你们可以聊聊先。”
沈南山接过来看了看,头像是只猫,昵称叫果子。于是在心里定下了“应该是个文静的姑娘”这样的第一印象。哆嗦了一会,扫码添加了好友,然后顺口问余崖,怎么称呼啊?
余崖顿住,端起水杯佯装喝水,敦敦敦下去半杯,然后挠着后脑勺嘿嘿笑:“忘了。”
…………沈南山心情真的不能更绝望了。
吃过饭,余崖开车把沈南山送到小区楼下就挥挥手走了,南山看他欢天喜地的样子,应该是觉得自己又助人为乐做了件了不起的事。掏出手机看了看,两个小时了。好友申请还没被通过。这姑娘挺傲啊?南山心里又有点虚。回到家把外套提包归置好,煮了壶水泡柠檬茶喝,然后悉悉索索洗澡去。手机放在淋浴房外的洗漱台上,边往头发上揉泡沫边环视浴室,想着要搬家也得收拾好几日,顿又觉丧气。突然听到手机叮一声,隔着玻璃看到黑屏的手机亮了一会,又慢慢暗下去,而后依旧孤独地沉默着。
洗完澡换上睡衣,沈南山边擦头发边看手机。微信页面第一个聊天框就是“您已添加果子为好友,现在可以与对方聊天了”字样。不免又心中一紧。直直盯了一会发现并没有显示“对方正在输入”,才像确定是哑弹一样如释重负。
其实小的时候并没有这么严重的社交恐惧症。不知道为什么越长大越极端,现在连跟人隔着屏幕打打字都慌乱得不行。
点开对方相册往下翻了翻,并没有多少内容。除了一些专业领域的推文链接,就只有食物和猫的图片。连文字都吝啬得可怜。沈南山觉得至少要先打破这个僵局,不能像加了代购一样公事公办——寒暄一下先。
沈南山手指放在九宫格上,打出:你好。还配了个微笑的表情,颤颤巍巍发了过去。然后惊恐地盯着页面,心里做好万全应对的准备。
对方一分钟以后回过来一个微笑。
………沈南山觉得自己江郎才尽了。
接下去怎么说?应该要自我介绍吧?我是余崖的朋友我叫沈南山?你房子还空着吗能收留我吗?我能洗衣做饭不添乱,平日安静如鸡不黏人?
…………???什么东西都。
不知对方是不是也感受到生硬,主动发过来一句:我听余崖说你在找地方住?
沈南山在另一头疯狂点头,想起对方看不见。赶紧回过去:是的。为避免太生疏还加了个“~”。又问,“方便什么时候看看房子吗?”
对方又是好一会沉默。在沈南山懊恼自己在还未了解彼此就冒然提出这种要求,后悔与焦虑堆到喉咙口的时候,那头发来一串手机号和一个看起来像茶座的地点,说,“明天下午三点见一面吧。”
沈南山想了想,回过去一个“好”。
对方没有再发过来消息。
有点强势啊。沈南山这样觉得。
又是一夜没睡。早上起来全身都是浮肿的,沈南山感觉自己眼睛都被脸挤小了一圈。拿冰勺子按了好一会,冻得黑眼圈都显出来。洗洗弄弄,做做家务,中午拾掇了点东西吃。转眼就到了下午。一掏手机发现已经两点,赶紧慌不迭换了衣服,随便化了点妆就出门打车。
地址所指引的目的地是个比较偏僻的茶馆,外面看着普通,里面的装潢却很有格调。清一色古风装饰,每张桌对座都有屏风相隔,墙边码着半枯的绿竹,落地窗挂着青黛色的纱幔,即使外面焦阳灼烤,室内也透着一股凉意。下午这个点人不多,沈南山四处看了看,有一对中年男女坐在角落,俩人都自顾自喝茶看书,还有一位五十上下的男士在对着电脑敲敲打打,手边桌上摊着各类资料。除此之外无他。
沈南山找了张靠窗的桌子,坐下后给对方发了条短信说,我到了。然后翻翻单子,点了壶铁观音。
对方过了会回过来一个字,好。
看了看表,三点二十二。还没有来人的迹象。沈南山又发一条问,快到了吗?
对方依旧惜字如金:快了。
沈南山有点小情绪了。这人怎么不守时。没有一点二十一世纪人类的契约精神吗。又端起茶杯吨吨吨喝了半杯,低头刷了刷手机,突然感觉到一点气息,然后听到面前有个声音说:“不好意思来晚了,堵车。”抬头一看,反应了一会,呆住了。
是那个无脸男。
哦不是,无脸女。
苍天啊。这座城真的有这么小吗。还是我的圈子就这么点大。
可能是自己的脸色实在太僵硬,对方以为自己因为等太久而愤怒,也露出一点窘态。把手上的车钥匙和手机摆在桌旁,见没有要热切招呼的意思,便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抿了一口。然后端坐,正视着沈南山的眼睛。
沈南山此刻心里翻江倒海,什么秦时明月汉时关,金戈铁马乱箭早把余崖射了个半死。我早知道你小子不靠谱,没想到挖这么大个坑让我跳。
好。就聊一会,然后推脱有事先走。沈南山心里谋划着。
“沈南山。”对方突然开口。
“我是。”说完又感觉自己像被点名一样,有点不舒服。
对方拿起一边的菜单翻翻,然后突然流露出笑意,抬起眼睛问沈南山:“黑森林好吃吗?”
南山楞了一下,然后腾地从脸红到脖子根。
居然还记得。
对方并没有询问自己的意见,招手叫来侍应生,点了份蛋糕。然后继续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
沈南山觉得自己应该夺回主导权,清了清嗓子,客气地问:“怎么称呼?”
“连歌。连续的连,歌唱的歌。”从善如流。
连歌……沈南山跟着念了一遍。心里天马行空想着有哪些姓连的人物。
侍应生把蛋糕端了过来,沈南山一眼看到面上撒的花生末,正想着怎么解释,对方却先跟侍应生开了口,
“不好意思。她对花生过敏,请换一份不加花生的。”
连歌回过头来,正看到沈南山更加阴晴莫测的表情。慢慢的问自己。
“你是怎么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