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很喜欢日剧,即使在有很多报告需要完成的时候,我还是会看日剧,比如《孤独的美食家》,孤独的美食家讲述的是一个非常简单的故事。
松重丰饰演的五郎独自经营着一间杂货铺,每次有订单他都亲自登门拜访客户送货。客户在不同的城市角落或者不同的城市。他送完货后,总是能够不期而遇一家隐藏在街头巷尾的小店,或是一人份的烤肉,或者热气腾腾的关东煮,一个人享受一份美食的时候,烦恼一扫而光。
我也有很多这样的机会,只是我没有五郎那样的执着。一份米粉、盖浇饭或者腊味就能将我打发。我和冬冬都不擅长于做好吃的,虽然她买来了食材我也会做一些,她说我做的很好吃。但是我不懂食材,做法也是靠蒙的,很多时候我自己觉得都是失败的。
工作时间久了,我出差的时候,我更喜欢喊人一起烧烤、啤酒,粥也行,如果别人有空的话。
我不是孤独的美食家。
二
我的工作主要目的是为了一种猴子——黑叶猴。
黑叶猴是一种生活在广西、贵州、重庆和越南的灵长类。黑叶猴有很多名字,每一种我都很喜欢,比如广西人称之为乌猿,说的是它全身乌黑;比如贵州人称之为岩猫,说的是他在悬崖峭壁上像猫一样灵活;比如重庆人称之为岩蛛猴,将它又粗又长的尾巴比作一条腿,说的是它四肢修长,像岩壁上的一只蜘蛛。最近,我也喜欢用“du gang”称呼它,这是壮族土话,“gang”是黑叶猴常常发出的一种警告声。
黑叶猴也常常会变成一种食物。又一次,碰到在越南保护黑叶猴的Lam。Lam说,越南人会吃它的肉。我诧异地问,黑叶猴这么瘦(也吃)?Lam说,越南人会吃很多东西。广西人更喜欢它的骨头和胎盘。
黑叶猴常常风餐雨宿在石山山顶,看上去的确没有风湿之类的病痛。然后人们会用它的骨头蒸煮,“香飘十里”,以熬制乌猿膏和乌猿酒。广西曾经就有这样的两个酒厂,在龙州和梧州。据说乌猿酒是红褐色的,极为粘稠,曾是官员们酒桌上的常客。我从未见过乌猿酒,我不认同乌猿酒所代表的中药理论。酒精对于驱寒怯湿已经足够有效,广西的米酒就很不错。
但我见过乌猿结,据说黑叶猴生下小仔后,胎盘留在黑叶猴的夜宿洞口,长年累月后和洞口的石头、泥土会混合在一起,但不完全凝固。黑叶猴的洞穴大多在悬崖峭壁上,采集这些胎盘自然不容易。我只见过一次,见过的的确如此。村民给我看的时候,我还假模假样地说,“这个是乌猿的月经吧,不是胎盘,哪有那么多胎盘。”我当然不喜欢他们去采这个,很危险,对于人和黑叶猴来说都是如此。李友邦教授曾经在文章中写过,黑叶猴一旦发现有人进入过自己的洞穴,就再也不会回来了。但他们说是的是胎盘,但黑叶猴不会弃洞,他们也不会打黑叶猴,那是违法的。我也没有见过真的什么样,我也无法反驳他们。
尽管黑叶猴不会吃胎盘,但人会吃胎盘。梁家辉饰演的《三更之饺子》就讲述的这么一个故事。所以不管乌猿酒和乌猿结是不是真的有效,总有人还是会吃。当然人什么都吃,不是吗?鱼翅如此、犀牛角如此、虎骨熊胆也是如此,虫草如此、穿山甲如此、乌龟王八还是如此。吃的动物、植物都快灭绝了。有数的几种灭绝的动物,比如旅鸽、渡渡鸟好像还真是被吃完的。
颇为有趣的是,有时人类不吃好像也会产生麻烦。比如中国曾经引入美国牛蛙和福寿螺,但是似乎肉质不好,中国人不爱吃,结果变成了入侵物种,反而成了生态威胁;美国的鲤鱼和爱尔兰的克氏原鳌虾因为老外不会吃,泛滥成灾。
也许人才是孤独的美食家,孤独到有一天只能吃自己了。
三
给我看乌猿结的朋友最后送了我一点乌猿结酒,一瓶百岁山那么多,用来治跌打外伤。我后来一次也没有用成,后来就送给二叔了。二叔是我认识的一位村民。当然我知道二叔不会去打黑叶猴,二叔年纪不小了。
二叔打过没有,我记不清了。不过那个年代,很多人都打。二叔说他在山弄里种了黄花梨和柚木,将来留给他的子孙。种苗是保护区给的,一种植被恢复的社区参与手段,效果还不错。我记不清二叔说的是不是真的,因为这些事情都是在喝酒时候聊的。
二叔还有一个故事是达哥告诉我的,我一直记得。二叔曾经在山林里发现一小片金花茶。金花茶是喀斯特地区特有的一类植物,应该是一类小乔木,生长极慢,几十年不过手腕粗细。但花很好看,金黄色的花瓣非常漂亮,泡在开水里也很漂亮,喝起来有一股淡淡的清香味,但是我觉得比不上我老家的杭白菊。好吧,我不是孤独的美食家。
广西曾经炒作过金花茶,不仅仅是花苞,还有整株树。据说曾经上万一株。这样的故事并不新鲜,乌龙茶、普洱茶皆有一段这样的历史。但结果就是山上的金花茶都不见了,越南似乎也是如此。全在了村民的房前屋后,或者城市人里的庭院阳台。这类树种喜阴,如果你发现一片荫凉地或者一片很大黑色遮阳布下面都是盆栽,没准就是它。
所以二叔的那片金花茶很难得。二叔谁也不告诉。二叔每年都去摘花泡茶喝,我想还挺可持续的。结果这片天地还是被邻村人发现了,结果二叔再去的时候只剩下一片狼藉,二叔气的要命。
二叔曾经请我吃过山薯,当然这是另外一个段子了。那是我第二次来广西的时候,直接去二叔那个村,二叔说有好东西请我吃,山鼠!我 ,完了完了还没开始好好工作就要带头吃野生动物了,又是老鼠这种高级货,实在是下不了那个口啊!结果二叔盛了慢慢一碗,哟呵!不像是动物嘛,试试了!原来是山薯!就是淮山嘛!我最爱吃的之一。
二叔懂得当然不止这些,二叔懂得很多中草药,不过还是在酒桌上告诉我的,所以我什么都记不住。
这样的二叔,我在天等碰到过,那是一位老屯长,家里一地整整齐齐的根、茎、叶、花、果;我在大新见到过,七十多岁的老人,他说他见过黑叶猴;我在海南见到过,一位难得年轻的黎族医生,不过说话有点不利索,田间地头走了不到一百米,他用夹杂着的土话说了上十种植物;我在云南也见过,那是一位退休了的护林员,一路采药,一路问我如何保护他们的一片红豆杉。
我在二叔的村子里时,常常下雨。我看着雨滴望天。二叔说等天晴了,带我去看黑叶猴。天晴了,我和达哥去看黑叶猴了,二叔没有来。
二叔是孤独的美食家吧,我想。
四
达哥是一名护林员。达哥不算年轻,达哥的大女儿都读初中了,初中读了一半出去打工了;达哥的小儿子长得特别像达哥,非常可爱。但实际达哥的年纪也不大。
我刚到广西时,需要见很多人。都不知道怎么称呼,领导好说,某局、某主任、某站长;护林员和村民最难称呼。按照我们那边的习俗,比我爸爸大的称伯伯,但方言的伯伯读作“ber ber”,我不习惯普通话,所以我一般都把我爸爸年纪附近的称为叔叔,但后来发现大多都比我爸爸年纪大;看上去像是爷爷的,称为某老;看上去比我大的,称为某某大哥。达哥就是如此,渠楠张大哥也是如此。后来小何她们也这样叫,我的领导们来村里视察时也这么叫。这里还有很多段子,就不展开了,继续说达哥。
达哥说他最喜欢去巡山。他说他想和献峰一起去穿越保护区,我也想去。但我并没有去成时,她们已经完成了。不过我有和他们一起巡山,我比较瘦,我担心我体力不够,结果她们就帮我背了吃的。
西红柿、胡萝卜和玉米粥。玉米粥是熟的,用可乐瓶装;西红柿和胡萝卜当然是生的。胡萝卜意外的很好吃。小狼也喜欢吃胡萝卜。小狼不是一只狼,而是喜欢喜欢吃草的狼的一个人。玉米粥当然也很好喝。很解渴,献峰说。我在献峰家吃过的不仅仅是玉米粥,比如白切鸡,广西最有名的美食之一。
很抱歉,更多的我列不出来,都进我肚子了。肚子里有献峰家的鸡、鸭、鱼、猪吧,我想。但是他家的黄鳝我还没吃到。他家有个一个不大的养猪场,顺便养了一些鸡,喂玉米的鸡;今年还挖了几口小塘,所以鱼也有了。
我们有个护林员的微信群,到处是护林员们到处吃的照片,我想如果他们人人都有微信的话,更是如此。
达哥和献峰曾经还想种石斛,也是一种中药材,大补。还有一些其他的,但看上去还没有成功。据梁大说,达哥开春后要下海了。这位上山的汉子要下海了。
我想,他以后会不会也变成孤独的美食家。
五
梁大是达哥和献峰的领导。我和梁大去做调查时,梁大有句名言:“有村子就有吃的,有吃的就一定是好吃的。”最香的猪肉、最甜的鸡肉、最醇的米酒,的确如此。虽然每次都是我付钱,不过村民不喜欢收,不喜欢收我还是得给,我们不是政府嘛。
他还说买群牛犊吧,这样就可以有值钱的牛肉了;或者买只羊,这里的羊很便宜。
我总觉得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在放光。好像的确如此,他也喜欢在微信群里发吃的。另一种放光的时候,是他拍摄到好的照片时。
梁大很喜欢摄影,摄影水平很不错。我一度很希望他们保护区能够实现“影像保护自然”的理念,培养一群能够监测和摄影的护林员,保护白头叶猴和黑叶猴。白头叶猴和黑叶猴很相似,最大的差异就是一个头是白头发,一个头是黑头发。
梁大拍的最好的是白头叶猴。他曾经有一个雄心勃勃的计划,拍摄白头叶猴吃各种各样食物的样子。但梁大没有钱,我也没有钱。梁大还不喜欢写文字,结果就是我曾经拟过这样一个众筹方案。但是最后还是被我自己毙了,原因很多。最大的原因,是我觉得我的写的方案配不上这个计划,筹不到钱。
梁大还有很多拍摄的计划,我想他肯定会成功的。至于梁大是不是孤独的美食家,我不知道。
六
但我知道,白头叶猴一定是。
据科学研究,白头叶猴的食物种类超过150种,树叶、果、花、嫩茎等等,毛毛虫和鸟蛋偶尔也能吃。土也要吃。我丝毫不怀疑只要是石山上的种类,白头叶猴都能吃。这也是我没有跟进梁大的计划的另一个原因。
白头叶猴有两个胃。一个用来储存分解,一个用来消化吸收。目的是为了处理树叶中的有害物质。土也可以提供帮助。白头叶猴一天有两个事情最重要,一个是吃,一个是吃饱了休息辅助消化。
吃是一种能力,吃也是一种优势。白头叶猴不需要漫山遍野的到处跑。只需要牢牢占据几座山头就可以了,足够吃一辈子。
因此,母白头叶猴才是猴群里的主宰。一个群体里的母白头叶猴之间往往有血缘关系,可能是姐妹,甚至可能是母女。它们之间的关系也的确很好,这样才能团结起来守卫一片领地,这样才能团结起来,共享一个丈夫。
一个像是在实行走婚制的丈夫,却被人类称之为猴王。这个猴王其实很孤独,它需要孤独地坐在高处,一守卫正在吃东西的妻和子们;他不需要照顾孩子们,那是妻们的活;妻们往往不按它计划的路线前进,它还得跟上去。它还有更重要的任务。它需要随时应付前来的年轻的白头叶猴的挑战。这很悲壮,谁不会老去呢?年老谁不会力衰呢?但是一旦失败,它将丧失所有的妻们,子们甚至会被杀死。
片甲不留,片基因不留,是不是很孤独?
我很喜欢观察它们,我曾经有幸观察到它们,但我没有照片给你看。梁大的照片很多,我不知道哪张是的。我曾经称它们为是石山上的苦行僧。不管独猴还是家庭。
不,也许它们不是,它们是孤独的美食家。
七
孤独的美食家们还有很多故事,孤独的美食家们还有很多。我想把它们和他们都融入进来,比如给黑叶猴投喂的梁老,比如监测一群黑叶猴的马叔,比如渠楠,等等。
但是,我也得回家了。简书上的文字已经超过了十万,这篇文章发布的时候已经是6号,8号就是大年初一。我得和冬冬坐12个小时的火车回到一千多公里以外的家乡,而我们还没有收拾行李。
在此祝大家猴年好梦!猴年说猴,还会继续,也许就在猴年马月。
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