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沿着老庄的村庄道路自由行走,你绝对不会迷失方向,因为只有一条东西走向的水泥路通到村子的尽头,再往里走就会到达子午岭,也即为老庄人所说的斜xue梁。道路两边的田地里所耕种的庄稼就是在路上你也会一目了然的,主要是玉米和苗林产业。
有些田块里的松树正被挖掉,由于受市场饱和的影响而没有销路,得赶紧把地块腾出来种植玉米,这也算是避害就利的明智之举了。其余田地里全部种植了玉米,玉米在秋天早已收拾停当,但玉米秸秆围成蒙古包状仍然静静地矗立在地里,像屉笼里摆放的馒头还没有在蒸气里膨胀丰满开来一般,一阵风来两耳边沙沙作响。
你在一块田地里会觉得杂乱无章和毫无头绪的样子,但若在高处俯瞰它们就像威武的士兵在默默地守护着田地进入了冬眠。 有勤劳的人已经犁耕了田地让其休养生息,还有部分田地里覆着塑料薄膜的田垄整齐划一的在冬日暖阳下反射着波光粼粼的光芒。玉米秸秆已经成为一件让人头疼的事了,实在太多了,少量用来烧火而大部分无处存放。田地里除了绿色的苗林,白色的田垄,各家门前便是金黄灿亮的玉米了。这些玉米安放在大小不等的玉米楼里,家家户户都有,或大或小、或圆或方、或新或旧,在等待水分干涸后,明年定会卖个好价钱的。今年全村玉米收入约一百六十多万元。这些玉米楼让人感到丰收的喜悦而成为老庄一道别致靓丽的风景线,让人不由得感慨,真是“满川尽带黄金甲”呵。靠山吃山,老庄人养蜂的历史由来已久,山里本来野蜂就多,随便弄个简易蜂箱置放在某个高处,就能收拢一窝蜜蜂,产了糖除了自己食用外也可赠送给亲戚朋友,若收拢的蜜蜂更多,产的糖也就相应的多了,还可以拿到集市上去叫卖。自从实施脱贫攻坚以来,村上把土蜂养殖作为一个主导产业,一下子从三门峡购回二百五十余箱,分散到贫困户各家养殖,现在的村部广场及家家户户的门前院落处处皆有蜂箱。

虽说当下正值严冬,若遇到暖和点的天气,仍能看到少数嗡嗡的蜜蜂。想起罗隐的诗:“采得百花成蜜后,为谁辛苦为谁甜?”当然这个谁自然就是老庄人了。一种叫金银花的四季花也来落户老庄,这也是村上确定的脱贫攻坚的主导产业,可为茶、为药、为美容品。单从名字里看,金、银、花任何一个字都是珠光宝气和雍容华贵的。明年村上还要继续扩大规模,一台容积更大烤炉刚刚安装到位。我想把这三个字送还给老庄人民,习近平总书记说:“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我相信老庄人民守着金山银山,生活也会富贵花开的。五先前的的洞子村已经合并到了老庄村,只保留了马庄,绣花楼,高里原三个组。在洞子确曾有一条长长的洞子,供行人来回穿梭通行,是川里的主要交通要道,现在因为山体滑坡中间地段已全部塌落,形成了一条空旷的深谷。
进到深谷处抬头仰望,还能看到两头的洞子,曾有人在两三年前进去过,里面遗留下一个油柜和几只油缸。住在老庄村部广场的王忠兴老汉就曾在这个村子当过支部书记,王支书并没有告诉我多少有关洞子的故事,但却欲说还休地说了一件真实的事情。

在战争年代,宁县早期参加革命的王秉祥、王立成等游击队员都曾在他家里居住过,特别是王秉祥有次患病出水痘,在他家将养了近四十多天,遇到国民党反动派的搜捕,他父亲要把王秉祥背出背进东躲西藏。解放后,王秉祥平反之后在省城任甘肃省人民政府省长,每月从自己的工资里拿出五十元钱寄给他的父亲,一直持续了三年之久,年代久远了,当事人也都已下世,但战争年代山区人民和革命者建立的军民鱼水深情并不会远去,而且会激励着老庄人一代一代的传承下去。
高里原是老庄海拔最高的一个地方,是一处居于半山腰的平坦峁盖,约有四十来亩大,住了七户人,全部从环县迁居而来。前年冬天大雪封山,道路不通,这七户人只好消了雪水用以生活。来年帮扶单位协调给打了一眼机井,才彻底解决了高里原吃水困难的问题。每次上高里原来,远山连绵,四野苍茫,碧蓝的天空之下悬浮着一层如梦似幻的淡蓝色薄雾,让人心旷神怡,襟怀超脱的。顺着一条小路上去即可通达金村的南堡子。
葡萄湾并没有葡萄,绣花楼更没有楼,王忠兴老支书风趣的说:“楼有哩,还没有盖起来”,但那一眼清澈甘甜的泉水仍旧在涓涓流淌,不知流淌了多少年?传言绣花楼因一个女子在楼上绣花而得名,这个女子并非寻常女子,而是拥有着沉鱼落雁般容貌的王昭君。一个冬日的午后,天气并不好,我约了好几人去寻访绣花楼,但没有一个愿意去,心中的渴望早已无法阻挡,穿了厚厚的棉大衣,借了一双白线手套,骑着老唐的摩托车迎着凛冽的寒风急切地向绣花楼驰去。

长约二十五公里的村庄道路上并没有遇见行人,唯独迎面驰过一辆小汽车,估计也是林场的护林员在巡山。道路蜿蜒曲折,心中百感交集。不时会从路边梢林里惊起几只野鸡,飞出不远又停下回过头望着我这个不速之客,还有一些羽翼的声响在空中掠过,并没有看清是什么鸟。道路起伏不定,摩托颠簸不已,我在摩托后面绑着一个五公升的农夫山泉矿泉水空瓶,前面挂着一只从老唐家杂货间找来的一个荒废了很久的瓷罐,瓷罐估计是老唐泡过药酒的,罐底凝结了一层腐朽了枸杞的生化物,很不好清洗,我在一边清洗瓷罐的同时,心里也在奚落着老唐老婆的懒散。提罐子的绳子也是托了老庄小学灶师从自家用尼龙袋子搓就而成的细绳。由于罐子的晃晃悠悠,给我的骑行增加了困难,我不敢过多地左顾右盼,特别在转弯时我还的减小角度以免碰撞到瓷罐。阳山上的雪都已消融殆尽,阴面山间的雪在树林丛中参差斑驳映衬着光怪陆离的景像。山上光线暗淡,看什么都灰蒙蒙的,那些墨绿色整片成林的是柏树,黑黢黢的刺槐生硬的刺向苍穹,而白色的钻天杨早已落尽了树叶,白皙光滑的躯干上顶着一朵,一团乃至一整片的云团在山坡上氤氲蔓延,此消彼长连绵不绝。还有一些裸露的峭壁断崖黄红相间,给这冬天山坡单调的色彩中增加了一份旷远和凝重。
早早就打问好了向导郑会生,好几次联系不上,今天他也刚从公路上清扫垃圾回来,屋子里炉火正旺,人去了隔壁邻家倒水,呼喊一声,应答从隔壁院子隔墙传来。这个一米八九的大高个让我在他面前显得有些自惭形秽,跟着会生也去邻家混了两碗饸络面,主人热情的从自家缸里捞出腌制好的包包白,豆角,糖蒜,吃完面后还喝了煎煎的一碗面汤好是舒坦。
要到绣花楼,槐树碰了头,槐树早已不知去向。绣花楼的楼院本就在郑会生的旧宅基地里,会生说他开三轮车的技术是老庄一流的,我半蹲在会生的三轮车车厢里,一手提着瓷罐一手扶着车架,两个拐弯上去,三轮车稳稳当当地停在了一座废弃的彩钢房门前,这是会生的老庄子,现在搬到了新的居民点。门前的一块地是用推土机整修过的,崖上距离地表一米左右的地方堆压着一层厚厚的瓦砾长约十几米,会生说这些都是古代的瓦,说着随手从地下捡起半块残壶盖状的东西让我看。并把绣花楼遗址指给我,他说他也没有见过真正的绣花楼是什么样子,只见过低矮的四方土墙。他用推土机在推老地方时还真推出个什么东西来,当时周边人多怕被哄抢,仍被推土机深深压在了数米深的土层里了。会生说他曾晚上在院子挖土时,把一只瓷碗挖碎了,第二天天亮时才发觉,追悔莫及。还曾挖到过一个金的灯座,当时并不知道是金的,用砂纸打磨,越磨越亮,却也把上面的纹饰磨掉了,现在送去文物部门鉴定了,但还不得而果。会生说绣花楼这地方一直有人勘探盗掘,或许有些好东西已经被倒卖掉了。沿着绣花楼遗址后面的胡同拾级而上,下面几层都是废弃的窑洞,还有原来的油坊,内面黝黑粗大的油梁,压杆等物还在,门前的路已不好走了。这些窑洞也不知被一层层挖过多少遍了,有一处窑洞挖好后,原来在窑洞下面的地下不知什么时候也早已被挖过窑洞了,后面的人竟然全然不知,直到塌陷才发觉。山上面是平整过的地块,现在也没有人耕种,成了绣花楼人的公用墓地,会生的爷爷、奶奶、父亲、母亲也都埋葬在这里。
对面的山峁上有一处堡子,听会生说窑洞就有上百只,他曾带着宁县一位于姓白头老汉攀爬过,会生还把一处庄院指给我看,那是原来的当铺庄子,可见当初的喧嚣与繁华。远远还望见对面山上一处若龙脊一般的高梁在山巅蜿蜒绵亘,会生说那是一条古道,要经过几个葫芦要岘就通到了秦直道的芦邑庄,顺着平道川这条川再向里走也可到达秦直道的芦堡。夕阳西下,我注视着面前山巅的龙脊仿佛看见了那支送亲的队伍在晚风中浩浩荡荡沿着这条古道蜿蜒而下。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我曾于几年前在秦直道上向着绣花楼的方向望楼兴叹,在诸多文人墨客的诗词中喟叹,但现在的绣花楼什么也没有了。“莫道娥眉无志气,不将颜色媚君王”“千载琵琶作胡语,分明怨恨曲中论”。我知道你何曾怨恨过?两只老鸹从高处的枣刺拨上弹身而起,叫声凄厉,身影很快就淹没在苍茫的夜色中。
天色更暗,我不敢再过多耽搁,直奔泉水边,静谧的泉水周围已是荒草葳蕤,很久没有人再饮用这眼泉水了,好在泉水依旧冰清玉洁,仍然道影出天空最后的澄澈一点点地昏暗下去,美美地喝了一大口,清冽甘甜、口舌生津。不知是否还是当年的味道?我虽然没有听过你的琵琶,就让我和你共饮这一眼泉水吧。六天气愈来愈冷了,村部二楼的房间每夜都经受着夜风的侵袭,寒冷逼人夜不能寐。老唐对我的生活起居给予了无微不至的关怀和照顾,给我联系了老庄小学的房子,随即也就搬了过去。一米宽的老式简易床也是老唐从自家库房里找来的,支在了房子中间与火炉最近的地方,摇晃不已且吱吱作响,每次睡上去必须得端端正正地躺着,你若要翻身除了声响外还会担心掉下去的危险。

两个小课桌一个顶在床头可以用来固定床的摇晃,另一个安放在火炉跟前,我坐在床沿上就可以读书习字,小课桌轻盈方便很好挪动,腿脚冰凉时也可以像古人一样盘腿坐在床上,围炉煮茶,静夜读书。这是一间学校的心理咨询室,或许也正好符合我的病症,我特别喜欢墙壁上粘贴上去的彩色图片和文字,一棵绿树下生长着三株小草,虽说当下正是冬九寒天,但从墙壁的图画上依然能感受到春天的气息。还有很有意思的文字,“放个假,给心灵安个家”,此次老庄之行,也权当是一场修行,洗涤浮华,净化灵魂,陶冶情操的。可以学着陶渊明一般感受田园生活的恬淡,也可读着王维的诗作体会一份山水空灵的宁静。本该是给小朋友们准备的内容竟然在我这个半生已过的中年人身上引起了强烈共鸣,平日性格里的粗犷豪迈,憨厚率真竟然成了现实生活中的格格不入,好像少年心智一般。每日看着这些图片和文字总要注视良久,来到这里其实并不是给心灵安个家,更像是心灵的回家之旅,今日归来,仍是少年。
有人看到墙上安个家字样后,戏谑我再养只狗,生个娃。我的确和一只小狗共度良宵的。老唐家本有一只宠物狗,毛色洁白无瑕,模样憨态可掬,老唐每天早出晚归忙于工作,老唐老婆也爱理不理,那只宠物狗也逐渐沦落到去垃圾仓寻觅吃食,身上沾满了污浊之物,没有了品相,就是这么一只航脏不堪的狗突然有一天怀孕了,诞下三只小狗娃,没有人知道狗的父亲是谁,大家说老唐出去欺负了别人,别人家的狗欺负了老唐家的狗也算扯平了,老唐嘿嘿一笑。
其中一只狗娃清纯可爱顿生怜惜之意,借着几份酒意遂向老唐讨要,老唐正欲弃之而后快,我在小狗娃可怜的叫声里拎回学校住处。给其烧水洗澡,洗干净后放在我的被窝里,小狗娃估计也是洗澡后怕冷的缘故,安静的枕着我的枕头睡眼朦胧,样子煞是可爱。小狗娃在我温暖的床上待身上的水渍干爽之后才抬头看着我,我看到一双无比干净澄澈的眼睛让人震颤,似乎在问我是谁?怎么就来到老庄了?我对着一只小狗说着人话。我们把狗叫牲畜,不知道在狗的心里又把我们人类叫什么?半夜里我把它放下床,他在我的棉拖鞋里一直待到天明,这是一只没有父亲的小狗娃,我终究不忍心它再遭受离别母亲之苦,遂将它送还给老唐了。在学校总会看到孩子们上课间活动,老庄小学是一个只有三个老师九个学生的三年制学校,但各个年级却是全乡连续九年来的第一名。
我记住了两个小朋友的名字,一个叫刘浩鑫正在上幼儿园,这是村上文书的孙子,他的奶奶每天给我们做饭,饭熟后刘浩鑫总是第一个来叫我吃饭,有一次他拿了饼干还给我扳了半块,我吃完后他却说,老师说吃了别人的东西要还的,我哑然失笑。第二周就买了很多好吃的给了刘浩鑫小朋友,我不能欠下一个孩子对我的纯真友情。第二个同学叫张毅轩,我问他考了多少分,他说语文九十八,数学一百分,我逗他是不是抄的,张毅轩气急败坏地说我们班只有我一个人我抄谁的去呀?

在老庄小学暂住,我似乎就把自己融入到学校当中了,总想着力所能及给解决一点实际事情为好,恰有县政协委员胡来明先生,给老庄小学的九名同学捐赠了九件棉衣,九个书包,九双棉鞋,这不仅温暖了孩子的手和脚,更温暖了老庄人的心。 (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