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今终于决定将他们的故事写下来,是在得知安小北要结婚的消息之后。
她熟悉的小钢炮似的嗓音从听筒里传出:“小造!姐姐我要结婚啦!”
安小北要结婚了,新郎不是肖阳。挂了电话,许今自言自语,“真是奇怪,好像大多勾动青春回忆的故事,都是从某个人的婚讯开始的。”
这世上本就没什么纯属虚构的剧情,不过都是一杯当初看来淡成了水的青春,饮过后变成珍藏心底的陈酿。 你有过遗憾的时刻吗?你有过恣意潇洒的时刻吗?你有过奋不顾身的人吗?你有过缄口不语的心事吗?你有过爱而不得的秘密吗?你有过得而复失的梦醒吗?
那些分分合合的喜悲,那些独属于青春的温度,那些挠人又熬人的情绪,那些只是看上一眼便已洪波涌起的心思,无不微漾在二十岁的酒里。
那就写吧,许今心想。
现实和谎话或许会骗人,可是梦和眼睛不会。我并不是非要想起你,只是可能因为听到一首歌,就突然想到你。
安小北是许今同系的师姐,比许今大一级。当年入学接新生,安小北恰恰接了许今。
她面容白净水灵,但因为不足一米五五的身量,故而在人群中并不扎眼,只显得异常炸耳。那沙哑又充满江湖味的嗓音在调戏着每一位她方圆五米范围内的新生。“小妹妹,哪个系的?美术的啊,要不要考虑改个专业?新闻系的师哥在向你招手哦。”就是那副把迎新会办成了展销会的架势差点让许今动了改专业的念头。
但是梁山好汉也有好汉的血性,安小北热络地帮许今拎行李,铺床,一副入了新闻系就是我的人,自有姐姐罩着你的样子,还是让初次远离父母,此时心情正复杂的许今有些受用。
空着的宿舍三个铺上都放了东西,应该是提前到的舍友已经选好。安小北离开十分钟后,比安小北还矮了两三公分,主动热情的方禾;目测身高一米六八有余,一脸生人勿近的陈绮玉;温婉友好,但因为有四川口音所以唯恐说多错多,只得惜音如金的褚菱薇结伴回来。第一次与舍友的照面还算顺利,除了异常高冷的陈绮玉意料之中地不太给面子。
“我叫许今。”许今鼓起勇气上前一步自我介绍。“嗯。”陈绮玉不动声色点点头表示知道了,然后径直走向自己的铺开始收拾。“传说中的……舍霸?”许今心里一个寒颤。
那天下午,安小北和另外两个大二女生——小虎牙孙蕾,齐刘海白燕,带了所有大一女生去会议室开第一次班会。
正是那个惊雷突至、格外闷热的九月黄昏,安小北与带着男生去开会的肖阳狭路相逢,负气独自快步走向会议室,孙蕾眉飞色舞地给所有大一新生讲述了肖阳因为摄影协会会长的身份引得爱慕追求者甚多,安小北承受不住,终于在暑假前与他分手的故事;正是那个黄昏,全班同学见识了在四十度高温下依然坚强穿着灰色毛呢夹克凹造型的辅导员吕老师和因为体胖不停流汗,只得一直用纸巾擦拭额头的班主任徐平;正是那个黄昏,许今认识了侧脸完美,眼角一颗泪痣,眼神清冷至极的沈执,认识了笑起来眼波婉转,分外甜美温柔的陆亭彦,认识了外表斯文干净阳光的李澈;也正是那个黄昏,许今在人群中看到一个不修边幅的人,他身量一米八有余,头发因为太久没有打理炸起来像个刺猬,他说话一字一句,笨拙较真,他第一次见面就因为在班会上抢了许今的班长职位和许今结下梁子。他叫何清恒。
班会结束后的第二天,何清恒通知所有人下楼领取物资。他戴顶草帽,牛仔裤裤腿扁起老高,白T恤的背后已经被汗水浸透,那装扮不像在分发物资,倒像是在地里插秧。
本该新生各自去辅导员办公室领取的军训服和课本,被他不知从哪里借来辆三轮车一并拉到女生宿舍楼下。“班里女生多,东西太重很难拿,我都送到楼下,你们方便些。”他抬手擦擦额头的汗,露出标志性的笑容,有点朴实,有点憨傻,有点莫名的耀眼。
二十天的军训让大家都至少黑了三度,第十二天,坚持时刻穿灰色毛呢夹克凹造型的辅导员吕老师前来视察。他双手背在身后,露出老父亲般满意的笑容,“女生都扎了马尾,男生都剃了寸头,很精神嘛。”“报告……”沈执和同宿舍的陆亭彦、张文琪、郝思卿午睡误了时间集体迟到,她们睡眼惺忪,额头上还有些薄汗,脸颊被太阳晒得微红,一脸忸怩地站在队伍前面。吕老师心情不错,没有过多批评,只是罚其余三人跟着有舞蹈经验的沈执学跳舞给大家助兴。
正当所有人惊艳于沈执的气质和舞姿时,被教官派去买纯净水的何清恒扛着箱子归来。吕老师误以为何清恒也迟到了,不听解释,罚何清恒跟着一起跳舞。抓耳挠腮的何清恒只得站在陆亭彦旁,虽然极力认真模仿,动作却异常僵硬乖张,引得所有人狂笑不止。
吕老师走后,安小北和肖阳相继来给新生送冰激凌,恰好又碰了面,肖阳默默靠近,“小北,我……”刚一张嘴,安小北便利落地拍拍身上的灰尘,转身回了宿舍,只留他被晾在无数新生的面前。晚上拉歌会,美术系挑战新闻系,新闻系无人应战,何清恒硬着头皮出征,他大步走到操场中央,理理军帽站正,“我唱歌难听,大家凑合着听。”那一晚,所有人深切体会到何清恒的实在,这个实在主要体现在对自我的评价上,那一晚,飘荡在操场上的何清恒电锯惊魂般的歌声与那首《爱拼才会赢》成为了所有人的噩梦。
军训结束第三天就是中秋,吕老师建议第一次不在家过中秋的新生办一场小型联欢会。何清恒将地点定在了会议室。许今催促着其他人赶快出门,却发现方禾正在尝试第一次化妆。她犹豫着转过头来,其余三人瞬间笑地前仰后合。 “方禾,你老实说,你是不是有个弟弟远居于东瀛岛国,叫野原新之助,你画眉毛的蜡笔是问她借的吧。”许今和褚菱薇捂着肚子笑得差点别过气。还是陈绮玉用力止住笑放下包帮方禾卸了妆重新化,只十分钟竟打造出一个可人的元气少女,惹得方禾和褚菱薇争相要和她学化妆。
赶到会议室时,生活委员褚菱薇接何清恒电话,地点又改在了自习楼后的小广场。对何清恒的随意武断感到生气的许今与所有人一起转移到小广场。广场上只有一盏昏暗的路灯,路灯下是个蜡烛摆就的心,何清恒就站在蜡烛后面。 “毕竟是过节,总要有点仪式感”。他摸着脑袋笑着解释。
女生围着蜡烛席地而坐,男生为女生分发准备好的零食和月饼。李澈起哄大家用饮料行酒令,输了的人表演节目,不成想他自己第一个输。“唱首歌吧,我唱的不好,但应该比何清恒强。”星夜烛光中,李澈盘腿而坐,一只手轻扣膝盖打着节奏,清唱一首五月天的《知足》。兴至浓出,所有人渐渐都开始一边打着节拍一边与他同唱。
“李澈,你用自己的歌声和何清恒比较,简直就是在夸他。”陆亭彦调皮打趣。“我早说过自己唱歌难听,你们非要我唱。”何清恒委屈巴巴地辩解。想起何清恒的歌声,大家登时又不怀好意地笑作一团。
晚风徐来,烛火轻轻摇曳,很多年后再想起这些场景时许今才明白,那时大家争相背诵纳兰容若的词,对其中意味却不求甚解,其中一句最是流行——当时只道是寻常。原来当时只道是寻常的就是那温柔拂面的晚风 ,轻轻摇曳的烛火,十八岁的她,和初遇时并不知会发生怎样故事的那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