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去试过考某附中的编导专业,当时只是觉得我有兴趣,有我要写的故事,不妨一试。当面试官让我描述父亲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时我才发现我说不明白。我不了解他,无从说起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件事,我耿耿于怀。
我不了解他,因为我对幼时的事情记不清了,从我小学起,他在郊区画室教学生,我和妈妈在市区读书,很少见面,见面也很少交谈。我只知道他穿很有艺术范的黑衣黑裤子,戴上鸭舌帽整个人都是黑调,就这么站在白瓷砖白墙白天花板的厅里画他的油画,放着永远只有那么几首的歌单。懒散而讲究,幽默也沉默……
详细地回想,才有一点点滴滴的回忆,衬得父亲些许生动。
白色满月
最久远的记忆是在幽深静谧的小路上,父亲的右指和我高举的左手费力地牵着。脚下是熟悉的瓦片铺路,左边高高的白墙,右边有一半是河边的草丛一半也是高高的白墙,粉墙黛瓦,在夜色中映出远处灯火阑珊,墙后有枯枝,枯枝后是一轮半升的满月,很大很白,一点也不刺眼。我摇摇那个大手:“爸爸……”然后不知道说什么了,“宝贝,怕黑吗?没事儿,很快到大街上就有灯了,爸爸在这里……”“……”其实我不怕黑,我想说月亮很好看,但是我没法打断他。
白米糕
还是这条小路,父亲接我从兴趣班去他单位。每次走到两堵白墙中间,他会突然给我“变戏法”,双手伴着他嘴里自配的音效舞动,不知从何处变出一块白花花热腾腾的米糕。这种戏法他每次都一样地变,我每次都特别激动,仿佛从来没见过。“爸爸怕宝贝饿了,特意在弄前老头子那里买的!”我有时候并不饿,依然不想打断他。但是自从我去了市区,几年都没见过这米糕了,渐渐就淡忘了。
住市区的日子,父亲每个星期只回一次。一天,他带回了米糕。他给我一个,然后去给我弟一个……等他走出我的房间,我吃了一口米糕,眼泪流下来了。当时那个不记事儿的孩子懵懵懂懂地抹着莫名其妙的眼泪,好久才想起来这份甜糯可口的回忆。
父亲说,弄口卖米糕的老头不知道去哪里,他好不容易才找到一样的米糕,我喜欢,他会经常给我带。问他哪儿有卖的?他说是秘密。
白肉
我不喜欢吃鱼虾,以前是被刺扎得,后来是嫌烦。父亲专门逼着我吃我不喜欢的。他时常煎一盘带鱼或煮盐水虾或者做清蒸鲳鱼,香,但是我就是不吃。
一起买菜回来,爸爸又要煎带鱼了。我立马开溜,又被叫了回去。爸爸让我看着学怎么煎带鱼,省得我不会烧鱼 一个人过的时候营养不良什么的。
他就那么解说着,我就那么听着,好困。
呼啦一下!锅里开始溅油,我吓得赶紧后退几步。我不喜欢这种轰轰烈烈的料理。
退远后,我看见了厨房里整个的画面,一时错愕:夏日晚的沉暮,一片墨蓝,没开大灯,只有油烟机上橙黄的灶灯打在激烈的锅灶上,父亲上半身光着,背对着我,右手提起锅,在火上抖动翻炒,香热气扑面而来。灯光混着火光照明他身上有力的线条,在清冷黑沉的环境中格外动人。
任性变得渺小,父亲笨拙的关爱使我无法再拒绝他酱油放多了的煎带鱼。
白烟
他的烟瘾是被很久以前的学生带坏了。我还在郊区上幼儿园时把他盯得紧,后来我去了市区,他身上的烟味就再也没褪去过,十几年了。
“爸爸你别抽烟!”“抽完这根就好了。”
“饭后一根烟,快活赛神仙~”“鬼话!”
“爸!你戒烟啊!”“那你跑步啊?”“……”
“爸爸现在愁啊,没办法,抽个烟会好一些,要不然你考上高中我就戒烟?”
我初二是空白的,没有好好学习,父亲大概觉得我考不上。初三,我把一切放在学习的后面,我只知道当我以后明确我的目标时,我的学业越好,我越有资本去追求。一年里面,总分提高了一百多。不够,但是我努力了,我的高中也算是正规的高中编制,由于选择艺术而考进了艺术类专业的高中。
他说不算数,他愁啊……家业不顺,所以时不时就让白烟环绕,一如腾云驾雾。
由于不喜欢运动,经常熬夜经常少餐,我近几年体质越来越差,远远地闻到烟味就会气短恶心,受不了了!
我找父亲谈话数不清的次数,终于有了一条简单的约定:我晨跑,他戒烟。
目前已在没有烟雾的日子里,和父亲一起跑过了数个冬日明亮的清晨。
我大概不会给父亲看这篇文章,但是这篇文章一直在这里,也许还会延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