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二暑假,因为不想回家虚度光阴,我独自一人到东莞进厂。刚开始进了一家堂姐所在的球拍厂,该厂有四层楼的厂房一栋、综合楼一栋、员工不到二十人,管理人员是厂子所有人,工作量根据客户订单情况而定,赶货时通宵加班,第二天正常上班,中间只能休息三四个小时,无订单时整天无所事事,领导还要求必须按朝九晚六的上班时间待在车间,还不让玩手机,还会时不时上下巡查。我受不了这样过紧过松毫无自由的生活,决定另觅去处。
彼时刚好一老乡也在东莞进厂,便请他帮我找份工作,他没有说太多,给了个姓张的先生电话让我自己联系。联系后了解到是个电子厂招工,工资按小时计算,到指定地方后他会派人来接。由于已经闲了三四天,夏日的天气使我内心异常烦躁,没有想太多,便辞职收拾东西去那个完全不知道什么情况的地方,这边工资托堂姐帮忙领。
我一大早出发坐了一个多小时的汽车到达张先生指定的目的地,下车后只见一条车来人往、拥挤不堪的街道,旁边都是三五层高无缝连接的楼房,店铺林立。此时已是中午十二点,烈日正当空,我拖着行李箱等在路边,并不知道来接自己的是什么人,关于对方唯一的信息是个全名都不知道的手机号码。期间有个驾驶摩托车的人自称是来接我的人,凭第六感我觉得不是,没跟他走。等了半小时左右来了辆面包车,车上两个个子不高黝黑发福带着金链子的中年男子,经电话核对无误后我跟他们上了车。
车子颠簸着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向前疾驰,路上还接了三个男性上车,他们均身着深色服装,肤色暗淡,约莫二十几岁的年纪却没有多少年轻人应有的活力。
车子走走停停,最后到达目的地时已是下午三点。此时我才知道张先生是中介,一路奔波的我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面包车内浑浊的空气使得胃里翻江倒海,只想好好抚慰一下脆弱的胃,无暇再想其他。
此地人烟稀少,两层高的楼房不再紧密相连,或是三五成群,或是独自成栋,后来四处转悠才发现方圆几里都是工厂。
匆匆解决了果腹问题,就急着复印身份证,接着到电子厂报道,此次入职人员有二十来人,二十几岁到四十多岁男女均有,人事专员简单介绍了公司情况以及相关福利后帮所有人办理了简单的入职手续,安然安排住宿,告知第二天上岗。
带对的人将我们带到员工宿舍,让自己随便找张空床住下,每个房间都有四个架子床,带空调和卫生间,我和一个河南的阿姨聊得很来,一起找了间有空床的,里面住了三个女孩。因是夏天,我的所有床上用品只有一个竹子枕头、一床席子、一张毛巾被,简单收拾后我在此地就算有了安身之所。
第二天上岗,之后便是忙得要命又无聊至极的上班。
该电子厂主要生产手机想关配件以及手机组装,是个至今我也没见过的牌子。进去第三天,所在小组开始轮夜班,没晚七点半上班,十一点半吃夜宵半小时,第二天七点下班,说是七点,却几乎每天都是八点以后才能下班。流水线工作,每个人负责一道工序,于是每晚两千多件产品下来,我们就重复一个动作两千多次,上班期间不能交谈、不能玩手机,当然也无暇顾及这些,稍微慢一点产品便堆积起来,组长就会对该人员大爆粗口。在这期间,我见识过从小到大从未有过的粗暴、听过从未听过难听的话,一直觉得除了没拿鞭子抽,他们跟古代的监工没什么两样。
车间和宿舍都是有空调的,车间温度适宜,走出车间就像进入蒸笼,七月的东莞即使早上也开始闷热了,打开宿舍门的一瞬间往往是寒气扑面而来。短短几百米的距离却能感受到春秋冬的温度。
当我身上起了越来越多的疙瘩才知道为何三个女孩总是把空调调到十五度:床上到处是臭虫,他们调低温度拉好床帘捂着被子睡觉才不至于被咬,而我简单的装备完全不能与这些“地头蛇”抗衡 ,以至于短短几天便全身长满又红又痒的大疙瘩,不挠还好,一挠就起一片还越发红肿,那感觉简直比百爪挠心更让人难以忍受。以至于后来只要看到疙瘩都不禁全身起鸡皮,此事确实给我留下了心理阴影。
此处位置偏僻,根本买不到什么好药,厂里请假流程苛刻反锁,每天要强忍身上不适,加上无一个可交流之人(河南阿姨第三天便离开了),每天如同炼狱班的生活是我变得异常脆弱,每每跟亲朋好友打电话都忍不住放声大哭 ,只想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但是做不到七天之前的钱都不给,最少要上十七天才能离职,还要扣除大笔费用,在各种磨皮子中,我强忍着坚持到了第十七天。原本说好的十一块一小时,最后扣除中介收的我只拿到了六块五一小时的工资,但一心想离开,已不那么在乎钱了。
这期间几乎没跟三个室友讲过话,离开时到还不知道她们叫什么名字,同个小组的老乡也没有过多的交流。这次离开带走了全身红肿的疙瘩,还留下了七八斤肉,寡淡的餐食使我保持了五六年的体重第一次下降了。
那时候我还没听说过“东莞是男人的天堂”,也不曾想过张先生可能是坏人,即使一车大汉也未能引起我过多的注意。可能是无知者无畏吧,后来每次跟人提起这段经历,大家都说我心真大。确实,在知道得更多之后我不会再有当年天不怕地不怕的勇气 ,也很庆幸当时遇到的都刚好是“正经”招工的人。